在文女士的監督催促下，言青川的時刻表整個往前倒了半小時。
“還早，坐下來再吃個桃兒，這桃好，又水又甜。”
“不吃不吃”，言青川把桃推遠，走到風扇前透汗，順帶撲了層蜜粉補妝，“中飯還吃不吃啦。”
“早飯是早飯，午飯是午飯，不影響，還有好幾個鍾頭呢”，話雖這麽說，但文女士也沒強求，“晚上喝鬆茸雞湯，人肉背迴來的，中午就到，最新鮮。”
“哎喲，您可真行，剛吃完早飯呢就惦記上晚飯了。”
“哎喲，我為了誰？匆匆忙忙迴來住一晚，還嫌我太伺候了？”
一番半真半假地你哄我鬧，言青川脫身出了門。地鐵正是人多的時候，長而曲折的甬道裏，大家都自覺化身競走運動員，從她的視角望出去，半空翻飛著一片長長短短、被發膠撐出空氣感的發根。
又等了兩趟車，人少了些，言青川才擠上去。車廂連接處還有一人款的空位，她小聲念著“不好意思借過”，逮著縫隙卡進去。
隨著地鐵啟動的那一瞬的慣性後仰，裝了電腦的帆布包蕩出去撞了什麽人的胳膊，鄰近人碩大頭戴耳機裏漏出意味不明的鼓點和嘶吼，至此，言青川才真正有了迴歸的感覺。
頭頂和腳下對衝的冷氣，迅速收幹掉開先疾走時冒的微汗，比之幾天前永遠幹不透的鬢角額發，和被成片的蟬鳴、連同靜止般的炙熱堵住五感的夏日，高效且絕情得可怕。
倒真的像一場夢了。
但這廂是慢速的不願醒來的夢，那廂裏，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卻穩定、均速地行進著。一層電梯間照例擠滿苦等的人，有些把焦躁寫在臉上，眉心擠出如有實質的不耐煩的“嘖”聲，有些則用淡定把自己罩住，像要和周遭做出某種隔絕。
言青川被新湧進大樓的人群，壓縮到電梯間盡頭。靠牆的落地花瓶，一枝被攔腰折彎的蘆羽，以詭異的姿勢甩開花束，幾乎要與瓶口持平。
她記得一周前它就這麽吊著，連掙紮的角度都沒有變化。
有人在背後不輕不重地拍了她一把。
“緋聞女友”，拍的是右肩，聲音卻從左肩鑽出來，“迴來啦？”
1、2號電梯剛載上去小半人，電梯間的密度鬆散了些。言青川察覺到有意無意看過來的視線。
“琴姐，怎麽您也跟著鬧我”，她把人往裏扯，站到耷拉的蘆羽後頭。人群裏有幾張熟麵孔，隻知道是樓道裏打過照麵的同事，但不認識。
“跟姐說，是不是真的？姐不往外說”，琴姐壓低嗓子，但音量不見低多少，“咱們這可沒少出導演太太明星夫人，這有啥。”
言青川在歎氣與翻白眼之間，維持最後一絲理智選擇了前者。3
號電梯從車庫升上來，琴姐拉著她湊到電梯門口，些微扭曲的鏡麵門把等候的人都映得烏壓壓。
“姐”，她耷拉下頭，懇切地求饒，“我真沒這本事。”
電梯門滑開，巧的是強森和最後一天跟去劇組的銷售正站在角落裏閑聊。她掙開琴姐，兩個箭步衝過去，“誒，巧了巧了。”
“喲，來上班啦，沒曬黑嘛，amy還跟我說你在組裏跑上跑下幫忙”，強森上下打量，“怎麽樣啊采得，稿子早點出啊，今天我們把後續的時間排出來，你別又踩著線交稿，後續還有好幾個活兒呢。”
言青川扯住他的包鏈，“我要告你壓榨員工！”
“都撒你出去放風了一個禮拜，哪兒有我這麽好的老板”，強森不買賬，捏著她的胳膊說。
“我剛還在說，她這個差可出得有滋有味”，琴姐擠過來接茬，好一番擠眉弄眼，“你是不是跟過去的”，她衝一旁的銷售道，“藝人是不是特別配合？”
電梯裏還有不相幹樓層的旁人，並不是很好說話的地方，強森斂下神色，“有滋有味也是誇張了，那邊吃飯住宿各方麵條件都不怎麽樣，是吧？”
“是啊”，銷售知意，“我當天到地兒，拍完客戶的內容，收拾東西直接就迴了杭州。那縣城確實沒法待。青川你還每天跟著組的通告，想想就累”，說完才朝琴姐迴了句，“經紀人還挺好說話的，之前那次就合作得不錯。藝人倒是拍完就撤了，沒說上幾句話。”
言青川眯著眼笑，“我迴來直接躺屍了個周末”，她頓了頓，“拍攝那天也沒幫上忙，後來你發消息說你迴杭州了，我還嚇一跳。”
銷售給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客戶預算夠，我幹嘛虧待自己。”
琴姐目光在幾個人臉上溜過，依舊笑盈盈地，沒說話。電梯很快停在22樓，幾個人分出兩撥向不同方向分流。
“你理她那多”，強森嘴快，話尾帶了家鄉話的用法口音。言青川聽得傻樂，窩成溫柔的鵪鶉狀，撞了撞他高挺的肚子。
“別來這套”，強森半個肚子先邁進辦公區，“收收心，接下來不少事，旺季了。”
月刊的工作往往是一步望仨月，雖然還是盛夏，秋天開季的事宜早就開始接洽。
兩人躲過一架比人還高處半個頭的活動衣架，滴著水的掛燙機噴頭耷拉在金屬杆上，言青川注意到一條抹茶綠的羽絨服裙子——以一般人的腦洞，不大想象得出這件衣服的使用場景——之前出現在鄭小姐拍攝《then》的片場，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沒穿上。
強森顯然也看到了這條裙子（想不看到都難），等埋在衣服裏的纖瘦女生推著衣架過去，他才若有所思地說，“不然我們最近就約她拍。”
“啊？”言青川有點沒搞明白哪跟哪，“鄭米娜嗎？你上迴說年底拍，置換出席盛典呀。”
“反正也要拍，提前點，和邱卓帶著那個節目的選手內頁湊到一期，炒一波話題”，強森放下包，把自己重重地摔進座椅裏，“也是巧了，節目的主冠商現在的負責人是銷售那邊一個年單客戶的前負責人，去勾兌了一下，我們要拍邱卓帶他們隊的選手，做電子刊。你也準備準備。”
言青川從抽屜裏翻出水杯，用開水燙了燙，“這能炒到什麽話題？又不是拍合體。”
“我不就是突然想到了嘛”，強森不在意地說。正巧紅總打頭，領著手下幾個青春靚麗的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地進來，“讓紅姐給想個話題，我們強行給他倆合體熱搜”，他眼睛一亮，衝著言青川沾沾自喜。
“又要搞什麽熱搜”，紅總也不問來龍去脈，隻把包一扔，“運營個熱搜的工作量多大你知不知道”，她用下巴點點言青川，“言老師你這熱搜上得，可沒把我組裏的小孩大半夜的嚇死。”
“不是都被單廣笙那邊給壓下去了嘛”，強森截斷紅總的話，“現在是有這麽個新項目，你一起來策劃策劃線上內容。”
打聽的、看笑話的、調侃的、酸的，言青川料想過迴來上班需要應對的各種場麵。說怯，也怯，隻是不那麽困擾，不像以為的那樣需要提前做足心理建設，也不會一遍遍假象最難堪的場麵，然後在假想中焦慮得血液倒流、尷尬到腳趾鎖緊。
皮厚了，心也寬了。
言青川合十雙手，做出求饒的樣子，朝紅總組裏一排人作揖，“給紅姐還有大家添麻煩了，我下午請喝奶茶，所有料都懟上那種！”，說完又專門看向紅總，“這次數據能這麽厲害，全靠紅姐專業，銷售都說客戶對咱項目很滿意。”
紅總覷言青川一眼，手裏敲打鍵盤的動作不停，話也跟著按鍵劈劈啪啪傾倒出來，“那我就替小孩兒們收下奶茶，你下午可別跑了”，她頭也不抬，“不過數據好也不是靠我，我不占這個便宜。森主編，你說的新項目是什麽？”
強森從筆筒裏好容易翻到一支還能出水的筆，猛按了一通彈簧，扯上一頁打印廢的樣刊紙，“走吧，先開例會，聊聊這事怎麽操作。”
“還早，坐下來再吃個桃兒，這桃好，又水又甜。”
“不吃不吃”，言青川把桃推遠，走到風扇前透汗，順帶撲了層蜜粉補妝，“中飯還吃不吃啦。”
“早飯是早飯，午飯是午飯，不影響，還有好幾個鍾頭呢”，話雖這麽說，但文女士也沒強求，“晚上喝鬆茸雞湯，人肉背迴來的，中午就到，最新鮮。”
“哎喲，您可真行，剛吃完早飯呢就惦記上晚飯了。”
“哎喲，我為了誰？匆匆忙忙迴來住一晚，還嫌我太伺候了？”
一番半真半假地你哄我鬧，言青川脫身出了門。地鐵正是人多的時候，長而曲折的甬道裏，大家都自覺化身競走運動員，從她的視角望出去，半空翻飛著一片長長短短、被發膠撐出空氣感的發根。
又等了兩趟車，人少了些，言青川才擠上去。車廂連接處還有一人款的空位，她小聲念著“不好意思借過”，逮著縫隙卡進去。
隨著地鐵啟動的那一瞬的慣性後仰，裝了電腦的帆布包蕩出去撞了什麽人的胳膊，鄰近人碩大頭戴耳機裏漏出意味不明的鼓點和嘶吼，至此，言青川才真正有了迴歸的感覺。
頭頂和腳下對衝的冷氣，迅速收幹掉開先疾走時冒的微汗，比之幾天前永遠幹不透的鬢角額發，和被成片的蟬鳴、連同靜止般的炙熱堵住五感的夏日，高效且絕情得可怕。
倒真的像一場夢了。
但這廂是慢速的不願醒來的夢，那廂裏，現實世界的時間流速卻穩定、均速地行進著。一層電梯間照例擠滿苦等的人，有些把焦躁寫在臉上，眉心擠出如有實質的不耐煩的“嘖”聲，有些則用淡定把自己罩住，像要和周遭做出某種隔絕。
言青川被新湧進大樓的人群，壓縮到電梯間盡頭。靠牆的落地花瓶，一枝被攔腰折彎的蘆羽，以詭異的姿勢甩開花束，幾乎要與瓶口持平。
她記得一周前它就這麽吊著，連掙紮的角度都沒有變化。
有人在背後不輕不重地拍了她一把。
“緋聞女友”，拍的是右肩，聲音卻從左肩鑽出來，“迴來啦？”
1、2號電梯剛載上去小半人，電梯間的密度鬆散了些。言青川察覺到有意無意看過來的視線。
“琴姐，怎麽您也跟著鬧我”，她把人往裏扯，站到耷拉的蘆羽後頭。人群裏有幾張熟麵孔，隻知道是樓道裏打過照麵的同事，但不認識。
“跟姐說，是不是真的？姐不往外說”，琴姐壓低嗓子，但音量不見低多少，“咱們這可沒少出導演太太明星夫人，這有啥。”
言青川在歎氣與翻白眼之間，維持最後一絲理智選擇了前者。3
號電梯從車庫升上來，琴姐拉著她湊到電梯門口，些微扭曲的鏡麵門把等候的人都映得烏壓壓。
“姐”，她耷拉下頭，懇切地求饒，“我真沒這本事。”
電梯門滑開，巧的是強森和最後一天跟去劇組的銷售正站在角落裏閑聊。她掙開琴姐，兩個箭步衝過去，“誒，巧了巧了。”
“喲，來上班啦，沒曬黑嘛，amy還跟我說你在組裏跑上跑下幫忙”，強森上下打量，“怎麽樣啊采得，稿子早點出啊，今天我們把後續的時間排出來，你別又踩著線交稿，後續還有好幾個活兒呢。”
言青川扯住他的包鏈，“我要告你壓榨員工！”
“都撒你出去放風了一個禮拜，哪兒有我這麽好的老板”，強森不買賬，捏著她的胳膊說。
“我剛還在說，她這個差可出得有滋有味”，琴姐擠過來接茬，好一番擠眉弄眼，“你是不是跟過去的”，她衝一旁的銷售道，“藝人是不是特別配合？”
電梯裏還有不相幹樓層的旁人，並不是很好說話的地方，強森斂下神色，“有滋有味也是誇張了，那邊吃飯住宿各方麵條件都不怎麽樣，是吧？”
“是啊”，銷售知意，“我當天到地兒，拍完客戶的內容，收拾東西直接就迴了杭州。那縣城確實沒法待。青川你還每天跟著組的通告，想想就累”，說完才朝琴姐迴了句，“經紀人還挺好說話的，之前那次就合作得不錯。藝人倒是拍完就撤了，沒說上幾句話。”
言青川眯著眼笑，“我迴來直接躺屍了個周末”，她頓了頓，“拍攝那天也沒幫上忙，後來你發消息說你迴杭州了，我還嚇一跳。”
銷售給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客戶預算夠，我幹嘛虧待自己。”
琴姐目光在幾個人臉上溜過，依舊笑盈盈地，沒說話。電梯很快停在22樓，幾個人分出兩撥向不同方向分流。
“你理她那多”，強森嘴快，話尾帶了家鄉話的用法口音。言青川聽得傻樂，窩成溫柔的鵪鶉狀，撞了撞他高挺的肚子。
“別來這套”，強森半個肚子先邁進辦公區，“收收心，接下來不少事，旺季了。”
月刊的工作往往是一步望仨月，雖然還是盛夏，秋天開季的事宜早就開始接洽。
兩人躲過一架比人還高處半個頭的活動衣架，滴著水的掛燙機噴頭耷拉在金屬杆上，言青川注意到一條抹茶綠的羽絨服裙子——以一般人的腦洞，不大想象得出這件衣服的使用場景——之前出現在鄭小姐拍攝《then》的片場，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沒穿上。
強森顯然也看到了這條裙子（想不看到都難），等埋在衣服裏的纖瘦女生推著衣架過去，他才若有所思地說，“不然我們最近就約她拍。”
“啊？”言青川有點沒搞明白哪跟哪，“鄭米娜嗎？你上迴說年底拍，置換出席盛典呀。”
“反正也要拍，提前點，和邱卓帶著那個節目的選手內頁湊到一期，炒一波話題”，強森放下包，把自己重重地摔進座椅裏，“也是巧了，節目的主冠商現在的負責人是銷售那邊一個年單客戶的前負責人，去勾兌了一下，我們要拍邱卓帶他們隊的選手，做電子刊。你也準備準備。”
言青川從抽屜裏翻出水杯，用開水燙了燙，“這能炒到什麽話題？又不是拍合體。”
“我不就是突然想到了嘛”，強森不在意地說。正巧紅總打頭，領著手下幾個青春靚麗的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地進來，“讓紅姐給想個話題，我們強行給他倆合體熱搜”，他眼睛一亮，衝著言青川沾沾自喜。
“又要搞什麽熱搜”，紅總也不問來龍去脈，隻把包一扔，“運營個熱搜的工作量多大你知不知道”，她用下巴點點言青川，“言老師你這熱搜上得，可沒把我組裏的小孩大半夜的嚇死。”
“不是都被單廣笙那邊給壓下去了嘛”，強森截斷紅總的話，“現在是有這麽個新項目，你一起來策劃策劃線上內容。”
打聽的、看笑話的、調侃的、酸的，言青川料想過迴來上班需要應對的各種場麵。說怯，也怯，隻是不那麽困擾，不像以為的那樣需要提前做足心理建設，也不會一遍遍假象最難堪的場麵，然後在假想中焦慮得血液倒流、尷尬到腳趾鎖緊。
皮厚了，心也寬了。
言青川合十雙手，做出求饒的樣子，朝紅總組裏一排人作揖，“給紅姐還有大家添麻煩了，我下午請喝奶茶，所有料都懟上那種！”，說完又專門看向紅總，“這次數據能這麽厲害，全靠紅姐專業，銷售都說客戶對咱項目很滿意。”
紅總覷言青川一眼，手裏敲打鍵盤的動作不停，話也跟著按鍵劈劈啪啪傾倒出來，“那我就替小孩兒們收下奶茶，你下午可別跑了”，她頭也不抬，“不過數據好也不是靠我，我不占這個便宜。森主編，你說的新項目是什麽？”
強森從筆筒裏好容易翻到一支還能出水的筆，猛按了一通彈簧，扯上一頁打印廢的樣刊紙，“走吧，先開例會，聊聊這事怎麽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