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的比較級鏈條裏,不自知,向來是被頌揚與推崇的姿態。要謙遜,要不經意,要美得沒有攻擊性,不建議搔首弄姿,不推薦集中火力地把美灌注到行動舉止裏,恃靚行兇與恃寵而驕,都是要不得的。”


    “然而應該如此嗎?把美作為被目光(多來自男性)審視下的他者,而不是將其掌握在掌握美的個人手中,享受美帶來的純粹的、動物性的感官愉悅,並受惠於它所能提供的便利,如人群不可控製的注視,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或是單純的賞心悅目。”


    “但美人怎麽可能不自知?人類對美是那樣敏銳,對美又是那樣趨之若鶩、不吝表達——知道自己美,是再容易和正常不過的事。那麽真正高級又掌握主動的美,該是什麽樣的?鄭米娜或許提供了一個好範本。我知道我是美的,並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表達自己的美,但那又沒什麽,我隻是享受美和展示美本身,並不企圖從美身上攫取更多。”


    言青川停住敲打鍵盤的手,與屏幕拉開寫距離,把文字在心裏從頭默順了順。


    “怎麽了?”齊藍看她好半天沒有繼續,指尖懸停在刪除鍵上,一時沒有動作,“不好寫嗎?”


    “好寫”,言青川迴過神,手從delete鍵上拿開,迴車準備繼續,“就是太好寫了。”


    他湊過來半邊身子,示意地問能不能看。


    得到肯定的答複,齊藍飛快地把頁麵上不長的幾段文字掃上一遍,“我想鄭小姐應該不會介意你這麽寫的”,他多少明白過來言青川的顧慮,“還是你覺得這個表述,太私人了?”


    “她啊,她肯定不會介意的”,言青川無意義地滑動麵板鼠標,頁麵隨著動作上上下下,“我跟你說沒,鄭小姐前幾天不是還支援我來著嘛”,她說著有些得意地勾了勾下巴,有種被美人眷顧的自豪感,“我後來聯係了她宣傳,本來就想轉達個感謝,誰想到她特別痛快地加我了,用本人的號,還沒屏蔽朋友圈哦。”


    “看得出你,受寵若驚”,齊藍揶揄地笑說。


    “你不懂”,她假意不滿意地噘嘴,翻了個傲嬌的白眼,“被這個級別的美人青睞,卻不能昭告天下,簡直是,暴殄天物。”


    齊藍一動不動地看了她半晌,欣賞夠了她略帶自矜又藏不住要炫耀的表情,才慢吞吞地接了一句,“我有你這個級別的美人青睞,就夠了”,重音在“你”字上下得很重,還特別戲劇化地在“青睞”之後停頓兩秒,頓挫得像在說偶像劇男主角的台詞。


    “咦”,言青川作勢甩掉滿身的雞皮疙瘩,搡了一把他,“好好說話。”


    “加了你微信,然後呢”,他捏了捏她一直不願意放下來的下巴。


    “我先謝謝她仗義執言啊,表達自己多麽榮幸多麽感動多麽沒料到。哎,她真的就特別不吝誒”,言青川挪動屁股,整個人麵向齊藍,一副下一秒就要掏出瓜子來磕的勁頭,“她也不跟我客氣,直接說,稿子裏多誇誇她,別暗戳戳地說她脾氣大。對,就拍攝那天,她脾氣是夠大的。還讓我用心寫,像寫單廣笙那樣,素材不夠她能抽時間再聊聊,你說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怎麽就那麽招我喜歡呢。”


    “還挺有意思的”,齊藍配合地捧哏。


    “是吧是吧”,言青川又忍不住飛了個小媚眼,得意勁兒藏都藏不住,“她反過來還八卦我,問我和單廣笙到底有沒有事兒,她說辭是,要我們有什麽,到時候她會被打臉,我看哪,她就是八卦,跟我這打聽呢!”


    “那你怎麽迴的呢?”


    “我當然實話實說啦,保證不讓她有被打臉的機會,讓她莫要八卦了。然後”,說到這裏,她突然停住,齊藍敏銳地看過來。


    “沒有”,言青川很快迴神,解釋說,“我就也很八卦地問她的感情觀和理想的對象,本來還想問有沒有在dating的,哈哈,沒敢。”


    齊藍不置可否,任由她又一次跑開神去。


    其實言青川問了,隻是沒有問得那樣直白。


    “這位媒體老師,你哪兒來的自信我會跟你說最近有沒有dating,我還缺頭條麽?”


    照例是鄭米娜式不客氣,不過美人的特權,大概就是話再難聽,聽者也隻能樂嗬樂嗬自行笑話,迴過臉還得好聲好氣地供著,就怕美人皺個眉。


    言青川覺得自己當時就是這幅嘴臉,能得美人多說一句的垂青,不就是唾麵自幹嘛,這有什麽。


    “不是媒體不是媒體,我現在就是個來報恩的一條小青蛇”,她舔著臉開玩笑,“不聊也行哈哈哈。”


    “切,我還怕跟你聊這些嘛”,美人兒就是激不得,尤其是主意正、獨慣了的美人,“約會是沒有的,我這麽忙,哪兒來的美國時間搞這些,事業比天大。”


    還沒等言青川敲完一句完整的話,鄭米娜又吭哧發來一段語音。聽那頭嘈雜的背景音,似乎是在什麽現場候場,百無聊賴之餘正好逮著她打發解悶。


    “但我肯定不是藏著掖著的人,開始比較排他的約會階段,一定會昭告天下,掉下熱搜前三都丟人那種”,她被自己的話逗得咯咯笑,“欣賞的人我也要讓他知道,一天天都累到這份兒上了,還要壓抑自己的表達欲,我圖什麽呀。”


    言青川把語音來迴聽了兩遍,既被鄭小姐的瀟灑跳脫帶得隱隱也要飛揚起來,像在一片早沒了生氣的荒漠裏,突然掙紮一株能開花的仙人掌,濃鬱、刺人、拚盡全力,總歸是讓人驚喜又豔羨的,但想到那句“欣賞的人”可能指代的對象,她又不大飛揚得起來。


    “心疼你的團隊”,言青川刪掉本來要說的話,調侃了句。


    “他們的工作內容不就是服務好我的事業嘛,要是我都乖乖的啥狀況都沒有,還要團隊幹什麽”,美人的話裏都是白眼,“妝我都自己化,片子衣服還能自己挑,夠省事了。再說了,你心疼什麽,不然你來我團隊試試?”


    “我口頭報報恩就行,以身相許就不必了…”


    “哈哈哈哈,那不行,拿出點實際的,稿子往好了寫,得誇我,但不能太諂媚跟軟文似的,就比著單廣笙那篇來,他許你什麽我一樣給。跟我傳緋聞不比和他傳強?”


    “行行行”,言青川哭笑不得,這樣的美人,想不順著她的意都難,“單廣笙可沒改我稿子,一字不動,你也比著來?”


    “來就來,你還敢怎麽寫我,你們主編那關就過不了。”


    “嘿嘿,我可不是這本刊的,你忘啦。”


    “……還報不報恩啦?”美人啞口無言起來都有別樣可愛,“快到我了,不跟你貧,好好寫聽到沒。”


    “是是是,得令得令。”


    ……


    ……


    “如果將現下的娛樂環境,視作一片被規訓好的農場,綿羊們在生產線規劃好的跑道出生長成,幾個月打疫苗、什麽季節剪毛、每天到哪一片草坪吃草,聽到哨聲和牧羊犬吠叫該作何反應,一一有規可循,照著執行,就能讓一切最大化。綿羊不能長得太大太快,不然擠不進’屠宰’流水線的機器;也不要毛色過黃或過灰,在一片白茫茫裏會顯得愈發刺眼,不夠和諧。”


    “然後橫空’殺’出來一個鄭米娜。”


    “她的毛是卷曲而難以馴化的,她’調戲’牧羊犬,跑得遠遠的,讓監視的目光聲嘶力竭。她說,一天天都累到這份兒上了,還要壓自己的表達欲,我圖什麽。她說自己不是藏著掖著的人,要把喜歡和歡喜,都說出來。她說,女人,事業最大,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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