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形容呢,人類幾乎寫在動物本能裏的“炫耀”,督促他們向外界不斷傳達健康、美好、旺盛等等一切有利於基因傳播的信息,翻譯到當代社會,則變成更為美好的品性、風趣有內容的談吐、更好的外形習慣諸如此類——但就在剛剛那小段對白裏,在言青川的無意識放飛裏,在她突然察覺到的暢快裏,之前所有把自己強女性特質的諸如溫和、溫柔、無害,以及專業領域中的深厚、專注,拿出來不斷放大,期望在齊藍麵前植入一個全然正麵意義的心態,消融了,哪怕他們之間(至少言青川對齊藍)仍有強烈的好感和吸引,並且未曾真正把這層曖昧朦朧的界限打破,可她似乎不用再刻意展現什麽了。


    她預感齊藍在等這一刻,言青川自己也是,一個更舒服更自在地彼此,沒有矯飾。


    兩個人都在原地站住,相對。當然不是韓劇式的構圖,齊藍的右肩和言青川的左臂隻有不到一掌長的距離,以這條一觸又散的焦點為軸,兩個人橫向呈v字相對。


    她的另一側是沿江風光帶白色的石雕護欄,護欄再往下,是一道綠草茵茵的坡道,再銜接一段幾人寬的健步道、石板路和木質棧道,最後延展到河裏。


    身邊來往穿著清涼愜意的男女老少,嘴裏的話不好懂,最歡快的是不顧父母唿喚,恣意追逐的孩子,還有搖著蒲扇,步調緩慢的老兩口,各種味道、人聲、蟬鳴,貼著言青川身邊溜過去,比裙邊還要輕柔。


    “麻瓜先生,你知道哈利·波特在長大後第一次遇見海格的場景嗎?”她突然問。


    這一聲像接觸“統統石化”的反向咒語,齊藍微微向路前方正了正身子,引著她繼續走。沒過兩步就有個通向河邊的樓梯,和坡道鑲嵌在一個水平麵,有白色比熊在樓梯與草坪裏蹦來蹦去,歡脫得人類都要跟著發噱。


    “和mr.dursley一家躲到海上?”齊藍想了想,不很確定。


    “哈!mr.dursley,你個歪果仁!我們都叫弗農姨父,unclevernon!”


    “okay,unclevernon”,他笑著拉過言青川,避過一條從坡下奔上來的金毛犬,“麻瓜,你知道的,不像你們巫師那麽有帶入精神。”


    她小小地白了他一眼,鼻子裏噴出高傲地一聲”哼“,帶著來自赫敏的”蔑視“,“在一個****的晚上,海格找到哈利,給了他霍格沃茲的通知書,還給達力表哥變出了一條豬尾巴。然後第二天早上,哈利醒了,但不敢睜開眼,擔心又是一場夢,一切都是假的。”


    “然後呢?”


    “然後他睜開眼,看見外麵放晴的海麵礁石,還有貓頭鷹拍打窗戶的聲音。書裏說,像有一隻巨大的氣球在他身體裏膨脹。我剛剛”,兩人在木棧道上停下,再向前半步,就是倒映著各種霓光燈影的江麵,“就有那個感覺,有一隻巨大氣球在身體裏膨脹。”


    “有一隻巨大氣球在身體裏膨脹”,齊藍低聲重複了一遍,轉身細細看住言青川,找到她的眼神,辨認當中有沒有一絲可能錯認的情緒。


    言青川目光迎上去,眼球有不明顯的滑動,視線掃過齊藍的眉毛、眼角、鼻梁,“那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比比喻,也不華麗也不精密,可就是萬分打動我。電影把這一幕拍得很簡略,那種不敢睜眼,然後發現一切都是真實的心理轉變,沒有拍出來,我還挺遺憾的。”


    “但是這個比喻很精確,不是嗎?”


    “對呀”,言青川用手在空中畫了個圓,“胸口特別滿,像要飄起來,說不出話,嗓子眼都發緊,就像身體裏裝了個正在充氣的氣球。”


    齊藍還在看她,仿佛可以用目光洗刷掉什麽。隻是言青川率先打斷粘連在一處,對視的眼神。


    “你是怎麽認識李導的?跟著他任勞任怨了多久”,她在“任勞任怨”四個字上加了重音,“那為什麽不繼續做電影,改做”,她吞下原本要脫口而出的“單廣笙”,旁邊有一對極青春的少女走過去,“藝人經紀?”


    夏日江邊有許多極細的蚊子,在燈罩下大跳八字舞,一個燈罩一團,活像是蚊子版的廣場舞地盤之戰。兩人沒有坐到剛剛騰出來的一盞路燈下的石凳,而是順著健步道繼續往前。


    “可我現在不又是在做電影了麽?”齊藍笑得一派風光霽月,甚至說得上有些恣意。


    “曲線救國?”言青川調侃。


    “是捷徑救國”,他像準備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的七八歲孩童,等待大人的誇獎。


    “哦?怎麽說?”


    “大人”當然不吝誇獎地捧哏。


    “我隻是評估了一下每條路徑需要耗費的年資和跨度”,齊藍收斂掉一些神采飛揚,“畢業迴國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雖然花費了一些功夫說服父母。但國內的影視環境”,他攤了攤手,“你知道的,和好萊塢幾乎不存在可比性,起碼在當時,結構、製度、成熟度都無法對標,要做到”,他頓了頓,才繼續道,“現在的規模,我看不到一條清晰的上升通路,反而是比較難以界定的因素,人脈運氣之類的,會更適用於我的目標。”


    言青川飛快地捋了捋這番話,好幾次都想打斷他,揪著某個細節做進一步提問,完全是職業病發的狀態。她默了一會,身體裏的“氣球”以另一種形態膨脹起來。


    “呃”,她先做了一個挽尊式的鋪墊,“有下麵幾個問題。你說的’現在的規模’,具體指的是?還有你的目標,是什麽?最後,是什麽經曆經驗,讓你得出這個結論的?”


    “哈哈哈哈哈”,齊藍並不給麵地笑出來,“青川你真的。看來我要為廣笙平反,他說得沒錯,你真的很愛采訪問問題。”


    她危險地眯起眼,陰惻惻地問,“單廣笙真的跟你告狀了?都說了什麽?啊?”


    “你確定我們要聊他的話題嗎?”


    言青川氣鼓鼓地一通猛眨眼,偃旗息鼓,“暫且放過他,但我記得這茬,明天找他嘮嘮。對了,明天什麽安排?說好的春遊呢,我還買了新衣服的。”


    “青川”,齊藍用手把頭發往腦後梳,“你又跑題了。”


    “哦哦哦,你記得題就行。那,開始吧。”


    路邊有簡易的榨汁機推車,基本就是把橙子暴力擠壓出橙汁,沒有炫目的技術含量。齊藍用眼神示意性地問了問言青川要不要喝,橙子炸裂的酸甜氣太過霸道,侵占了夏風,她痛快點頭。


    一杯橙汁大約要4-5個橙子,攤主利索地把橙子對半切,再罩上一個碾壓的凸麵,汁水應聲跌落到透明塑料杯裏。


    齊藍帶著她走到攤位側邊,不擋著來往過路的人。


    “規模,嗯,不能這麽說,換個詞吧,話語權?參與度?總之和廣笙一起走的上升通道,在每個選擇,每個步調都偏差不大的情況下,可以更快地進入棋局,擁有博弈能力”,他沒有多解釋,她自然也沒多問,對話呈現一種微妙的理解平衡裏,“目標也不是數字維度的評判,比如現在,就已經算達成目標,在用我的專業主導電影電視劇,這一部裏可能隻是投資,成本把控,文學統籌等等,下一步可能我有自己的製作能力發行能力,這個目標是沒有完成時的。但如果,我不知道,按照西方的工業體係,按步驟往上幹,且不說這裏並沒有對應的職能和升職路徑,哪怕最終開始了,我要麵臨的掣肘也會比現在多”,齊藍突然笑歎了一聲,“看來真得好好給廣笙平反,在國內這個賣方市場,沒有他,路確實要難走很多。”


    “他也該慶幸有你”,言青川小小地哼。


    “哈哈哈哈”,齊藍又笑起來,接過榨好的第一杯果汁,遞給言青川,“你是在維護我嗎?”


    “嗯哼,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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