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姐,熱不熱,溫度要不要調低點?”


    “啊?哦!不用不用,正好。”


    哪怕已經招唿上準備的所有防護措施,但江南的盛夏就像最刁鑽的黑客,總能找到防火牆上一絲絲漏洞,鑽進去,從靈與肉的層麵,摧毀你。


    要言青川說,她就是蒸鍋裏橫躺的隨便一塊肉,此時火已經燒起來了,水也沸騰了,但蒸汽隻騰出來一點,炙烤感與桑拿感以3:1的比例調和,確保肉質既嫩又外皮緊實,鎖住水分。


    頭發狼狽地圍住腦門,發絲也是,介於暴躁與油膩之間,發髻軟塌塌卻並不服帖地壓在後腦勺靠下的位置。


    “姐,還是”,小馬話沒說完,車裏冷風就陡然強勁起來,從頭頂、腳踝和麵門,直擊言青川。


    如果是在武俠小說裏,恐怕這就是完結章了吧。她把眼一閉,也顧不得後頸的黏膩會不會粘在真皮座椅上,長籲口氣。


    “你們真不容易”,她喃喃一句。


    想起下午的拍攝,言青川脖子後還一陣陣火燒火燎。


    雖然多數時候,她和幾個助理坐在一把極大的傘底下,手上的迷你吹風沒停地對著臉唿,腳邊上甚至擺了一個真實的冰桶——在第一次take的時候,她其實試圖跟住舉收音麥的大哥,綴著運動軌道,觀察這場戲的調度和單廣笙的表演,隻是意誌品質隻夠撐到第一聲“cut”——可熱氣還是能從地底下鑽出來,鎖住人的腿。


    中間單廣笙迴來過幾次,長衫外袍都隱隱約約透出濕意,小喬在後麵飛快地陰幹背心滲出來的點點汗漬,俊俊半蹲著先是用吸油紙把妝麵打理幹淨,再一層層補粉,定妝,加噴一壓發膠,讓發型多堅持一會。


    而他本人,則沒有任何表情地半闔眼,整個人寫滿了“生人勿近”,再多說哪怕一個字,都會讓目前艱難維係的最後一絲體力與理智,崩塌潰散。


    當然那刻也不會有任何人與他交談,甚至刻意不將注意力投向他。傘下維持了孱弱的靜默,隻有綿軟的扇葉,在無望轉動。


    小馬從後視鏡掃過來,眼睛眉毛笑成一團,車輪碾過一個略深的坑,兩個人連同擋風玻璃前吊著的福袋,都節拍齊整左右左地,原地晃了圈。


    “夏天拍戲是要辛苦些,笙哥這次的戲服還不算什麽,拍《何以》,好家夥,三四層衣服,瑞影的組又特嚴謹,不搞什麽裏麵那層就一個領子的花頭,一件衣服就是完整的一件衣服,領子倍兒高倍兒硬,還有頭套,從春末一路拍到盛夏,最難熬的時候。”


    “你也不容易”,小馬鞍前馬後地撐傘、搬水,來迴溝通進度,都不是輕省的工作。


    “嘿嘿”,他不應,隻一個勁憨笑。


    “《何以》的劇組大吧?”


    “大,比這大。演員多嘛,工作人員就多,光戲服就得專門配整組人來打理,還有好幾場打仗的戲,群演哪馬呀的,副導演和統籌,天天跑斷腿。比起動不動就五六七八十集的電視劇,這次就算是度假了,每天固定工時,一周還能休一天。誒,聽笙哥計劃著明天帶齊哥和姐出去玩?”


    “是說有這個安排,但具體的都還沒定,晚點再問問看。你一會兒還得趕迴去送他們嗎?”


    “不用不用,不著急趕迴去。這會導演應該在叫著開會,把明天,哦不對,後天要拍的幾場戲、搭景機器什麽的再過一遍,完事了齊哥他們坐導演的車去吃飯,我就負責把你安全送到酒店,然後給你打包幾個菜上來,再去找他們。”


    “不留下來和我一起吃?”


    車裏溫度徹底降下來,言青川老老實實把外套反穿在身上。窗外零星出現成片的高樓,天邊有霞,說不上材質的淺色樓體,被染成含羞帶俏的粉色。她留心看飯館招牌上的特色菜名,盤算晚上的都吃點什麽。


    “不了,把你這邊安頓好,我就直接找齊哥去。他們多半要喝酒,我去看著點。”


    言青川點頭,沒再強求。


    “那你們悠著點,路上注意安全,別太晚”,她沒忍住叮囑了一聲,“不然你把我送到就直接過去吧,不用你去買晚飯,我自己叫外賣還方便。”


    後視鏡裏,小馬的眉毛眼睛又揉成了一團,“得嘞,我會轉告齊哥讓他早點迴來的。”


    言青川沒好氣地敲了敲駕駛座的椅背。


    “您就讓我跑腿吧,看在獎金的份兒上”,他嘻嘻哈哈的,“鎮上好吃的我盡在掌握,比外賣軟件靠譜。”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車門均速滑開,言青川不為難他,說,“一葷一素足夠了,我吃不了多少”,她頓了頓,“那你晚上怎麽吃?”


    “笙哥那邊單給我留飯呢,快上去吧,外頭熱。”


    走廊依然是熟悉的潮氣,電梯門、房間門,一重套一重。她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哪兒都不想動。


    言青川保持趴著的姿勢,下巴杵在床墊邊緣,兩條胳膊越過頭頂,把住手機。


    手機燙得厲害。


    “青川,到酒店了?”


    幾分鍾前齊藍的微信,看起來是她等電梯那會就發來了。


    “到啦,你們呢?”


    “等廣笙卸完妝就出發去吃飯。你晚上什麽安排?”


    “整理一下今天的照片和別的素材,還得發條微博呢。還有把昨天我們聊的也捋出個細綱。”


    “正在輸入”的字樣,在對話框頂上跳出來又恢複,又再跳出來。


    言青川等了一陣。


    “那別太辛苦,早點休息。”


    頁麵上最終蹦出來一句話。


    “嗯”,她咬著嘴唇,手指懸停在鍵盤上好半晌,才發出去。


    勁頭像一下子從四肢散開,她翻了個身。天花板隻有簡單的吊頂,空曠得有些瘮人,盯著某個點發了會呆,直到那個點變成一個圈,再變成一坨邊緣光滑的不知道什麽……


    “叮咚。”


    言青川一個激靈,坐起來,抿了抿散在耳邊的頭發,走過去開門。


    “言姐,還給你打包了杯奶茶,也不知道你愛不愛喝”,小馬站在門口,把兩提塑料袋往她手裏一放,“先走啦姐!”


    她道完謝,等小馬從走廊裏拐出去再看不見,才磨磨蹭蹭地關好門,又慢悠悠地擺好飯盒,晃蕩到浴室裏拿肥皂搓了手,把陽台窗戶打開通風,在床頭、電視櫃等幾個地方好不容易摸出遙控器,這才坐迴沙發前。


    扯過手機,屏幕靈敏地識別臉孔,彈開。


    消息提示裏空蕩蕩的,沒有額外進來新微信。


    言青川對著自己聳聳肩,筷子一下一下在飯上扒拉。


    她也說不上從哪兒生出一股委屈。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你們怎麽迴事,兩天了都沒人理我!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特意不打擾你。怎麽,沒睡到?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啊呸,你大爺。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看來是真沒睡到。慘哦,還親親熱熱地自拍,結果,出師未捷。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我要退群!退群!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怎麽了?哪兒來這麽大氣?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周周~哭臉.gif。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真被牟豐說準了?慘遭拒絕?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呸呸呸,好著呢。撇嘴.gif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so?


    言青川so不出來,抱住膝蓋窩在沙發上,整個人縮成一個略長的球。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沒有so,這裏太熱啦,都曬黑啦!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沒過敏吧?


    看到這句話,言青川瞬間又高興起來,看,還是有人這麽關心她的嘛……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沒——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千萬別過敏,萬一鄰居看到你的真實麵目,更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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