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肩膀部分有一層內膽,言青川向外拉拉有些發粘的領口,但很快,從站台進入到到達層大廳,敬業的冷氣瞬間就帶走汗腺醞釀的濕意。


    “可真熱啊”,她還沒有完全清醒,隻憑本能地跟住齊藍,在巨大得望不到頭的車站裏,眼珠不錯地盯著八個輪子,飛快地碾過天窗落下的格紋,畫麵被割碎、侵入、再愈合。


    “你還好嗎”,八個輪子與一雙灰棕色休閑鞋停住,“還沒睡醒?馬上到了,上車再休息會兒。”


    高鐵路程的最後一小時,言青川幾乎是睡過來的,齊藍小心地沒很早叫醒,隻是先把兩個箱子搬下來,收拾好在車上拿出來過的雜物,廣播正式宣布列車進站停穩後,才把她搖醒。


    江南盛夏,空氣裏幾乎都是水,言青川覺得自己像被保鮮膜原地裹了三圈,耳朵裏塞著吸滿水的海綿耳塞,各路聽得懂聽不懂的方言,嗡嗡嗡的,形不成完整的意義。


    不鏽鋼欄杆劃出三折的出口,慣性總免不了讓身體或身體前的箱子,磕碰在直直的拐角上。熱氣獰笑著等在第三個拐角的盡頭,她努力穩了穩腳步。


    “小馬,這是言老師”,八個輪子離開休閑鞋,翻飛到一雙白色運動鞋邊。


    白色運動鞋停住,言青川遲緩地抬頭,一個精瘦黝黑的年輕人正衝她笑著點頭,牙特白。


    “言老師好,叫我小馬,一路辛苦了!”後備箱勻速打開,他一手一個,利落得把箱子擺好,又小跑到側邊來開門。


    “你好你好,辛苦你老遠來接我們,久等了”,她忍住誇他“牙好白”和“好臂力”的衝動,就這齊藍托住手肘的勁,一撐,鑽進了車廂。


    “我辛苦啥,車裏這麽涼快。”


    保姆車的冷氣比高鐵更有毅力,言青川把帆布袋放在腿上,權當一層保暖。


    從站台到到達層大廳,再到室外的上車等候點,最後來到車裏,冷冷熱熱地轉換,她摸了摸外套袖子上卷露出的小臂,有種感知上模糊了冷熱的錯覺。


    “小馬,空調溫度調高點兒”,齊藍坐到言青川隔了個過道的單座,拉好安全帶,說。


    “好嘞齊哥”,她注意到小馬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言老師,溫度還不合適您就說哈。”


    “謝謝”,言青川忙應聲,小馬脆生的語調和一副彈簧式的滿滿活力,讓她稍微精神了些,“實在太熱了,下高鐵的時候,被熱氣給撲了個實在。”


    “可不是咋地”,離開高鐵站的立交橋照例走走停停,小馬很流暢地覷著空檔,滑進邊上的車道,“齊哥,後麵座地下有一箱水水,笙哥還讓我帶了點吃的”,說著從副駕座位上往後遞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也不知道言老師喜歡吃啥,湊合買了點。”


    齊藍背身彎腰,從後麵拖出一箱開封過的水,擰開一瓶遞給言青川,郭德綱的導航聲正提醒前方車行緩慢,預計需要多少分鍾。


    “迴程路況怎麽樣,好走嗎?”


    小馬聽到齊藍問話,騰出一隻手把導航頁縮小再縮小,言青川注意到地圖上紅黃綠的路段,長長短短地接著。


    “出城稍微難走”,他試著換了幾條方案,“預計要兩個小時多一點到酒店。”


    齊藍看過一眼表,“路上經過商場停一下”,他下指令,“我們到商場買點麵包糕點,有藥店再買一盒藿香正氣”,這個話是對言青川說的,“還可以去洗手間休整一下。”


    言青川點點頭,頭靠在涼且並不夠柔軟的真皮座椅上,“麻煩了。”


    “不麻煩言老師”,小馬又從後視鏡裏打量了一眼,“是得備點藥,劇組那塊比城裏還難受,取景的那個老房子,有年頭了,還在水邊上,不進屋子,曬得人頭皮都麻,進了屋子,又陰又悶,再用大燈一打,好嘛,就那個小演員,彭斯,就中過一次暑,小臉慘白得喲……”


    “小馬”,齊藍出聲打斷,“嚇著人。”


    “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車頭一拐彎,龐然大物的高鐵站隱去蹤跡。


    車窗被性能良好的防窺膜包得嚴實,炙烤的陽光也順勢被扒掉幾層火熱,不剩多少攻擊性。言青川把頭發散開—原本頂在後腦勺的啾啾,麵對高出她半個頭的座椅靠背,有些礙事。


    “哪就這麽容易被嚇到”,她拍拍小馬駕駛座的“肩膀”位置,又嗔怪地歪頭對齊藍說,“我可是做好了全部心理準備,拿出艱苦奮鬥的精神過來的,別小瞧人。”


    “言姐女中豪傑,豪傑”,小馬朝後豎起拇指點了個讚,“言老師”瞬間變成“言姐”。


    “好好開車”,齊藍在他往後伸爪子的當刻,就肅著聲音提醒,“去哪個商場?還有多久?”


    “還有三公裏”,小馬很快迴複,看了一眼前方車流,“十分鍾之內能到。”


    言青川用五指當梳齒,一點點捋順打結的發梢,從額頭往後一抹,抖了抖,簡單地劃出個分界。


    齊藍注意到她發絲很卷,從耳際幾個翻折到鎖骨,再隱到背後壓在看不見的椅背裏,也不知道是自然卷還是頭發綁久了,固定出形狀。


    “小馬對城裏還挺熟”,言青川饒有興趣地問,半是對著小馬,半是在問齊藍,“但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東北滴,跟著笙哥好幾年了”,小馬哈哈大笑,“做司機的,不能啥時候都靠導航你說是不,言姐。再說劇組老有假,那離城裏也不遠,來過好幾趟捏,上高鐵站接齊哥,這就第二迴。”


    聽著小馬彈簧式的勁頭,她也樂嗬,之前一陣不知冷熱的遲鈍煩悶,散了大半。


    “小馬也不光是司機”,齊藍顯然也對這自來熟的小夥評價不錯,“機靈利索,手上還會點功夫,集司機、保鏢、助理和劇組聯絡員於一身”,他停了停,“小馬,這麽算起來,不給你漲工資好像都不合適。”


    “哎喲,謝謝言姐,謝謝言姐”,小馬似乎從來不會讓氣氛冷下去,“您這一來這一問,齊哥就說要給我漲工資,太管用了,這大腿我得抱緊。晚上,言姐吃串兒不,要不火鍋,那地兒我都摸熟了,味道錯不了。”


    話裏那點子打趣,言青川不是沒聽出來。但單廣笙的身邊人說話若有所指……這個認知讓她臉有點發燙。


    “你們怎麽跟說二人轉似的”,她及時接上話。


    “怎麽,姐,你還聽過二人轉呢?”,前麵是個紅燈,小馬把車停穩,一臉詫異又驚喜地迴身望著言青川。


    “沒,沒有”,她被問得有些懵,不大確定地說,“怎麽,你倆這一來一迴地逗悶子,二人轉不這樣嗎”,聊久了,言青川話裏也帶出點東北味。


    “一來一迴那是相聲,逗哏捧哏,和我們二人轉差遠了”,小馬一副要維護本地文化尊嚴的模樣。


    言青川眨眨眼,求助似的給了齊藍一個眼神。


    她敢打賭他在笑,但狠狠地憋住了。


    “嗯?”,言青川用眼神遞過去一絲威脅。


    “好了,馬,你是在組裏悶久了沒人陪你瞎聊吧,話這麽密”,齊藍清了清嗓子,拿出領導的了然於胸。


    “嘿,哥,這迴你還真猜錯了”,小馬從精神上和身體上,都像彈簧似的一蹦老高,“我在組裏可吃得開了。”


    這下換言青川笑了,她沒有憋住,一勁“哈哈”了出來。


    “不過說真的,笙哥是不咋和我聊天”,小馬從後視鏡找言青川的眼神,像個在做安利的導師,又像跟班主任誇獎孩子在家多麽認真寫作業的家長,“笙哥這次可真是投入,手機也不看,都讓我和小喬,就哥的生活助理拿著,晚上也不和我們去宵夜了,不去網吧不打遊戲,進組這麽久,就有一次放假,進了城補充了點生活用品,看了場電影。其他時候不是在拍戲,就是一個人悶著看劇本看書,隻和導演還說得上兩句。好幾次晚上說要出去一個人走走,我說跟著他都不讓。哦,對了”,車子向下駛入商場地庫,多下了一層才找到空車位,“你說喊cut了,導演在那調機位調燈光的,他也不讓我們上前給他遞個小吹風冰袋啥的,拿個蒲扇自己擱那扇乎,還不愛吃飯,本來就累,還熱,再一不補充點能量,我看哪天也得喝藿香正氣。”


    保姆車門自動緩緩滑開,“小馬,我覺得你不進本山快樂營是屈才了”,言青川跟著齊藍下車,由衷、誠懇且佩服地歎道,“齊總,貴司不考慮培養一個諧星,多通路發展嗎?”


    小馬走到前麵按電梯,聞言擺擺手,“姐你這是臊我呢,我就是咱東北人的平均水平,算得了啥。”


    “還挺謙虛”,她走進轎廂,下意識對著鏡麵來迴打量了披散的發型和臉上的出油情況,“這手上有功夫,又是怎麽個事?”


    “嗨,齊哥抬舉我呢”,電梯下來正對著一家咖啡館,咖啡豆磨出來的油脂香和烘焙的黃油氣,揉作一團擁過來,“就是跟劇組武指蹭了幾招,還是托笙哥的福。哥”,小馬停下來,“你倆先去洗手間然後上超市,我找個藥房去買藥,你看行不。除了藿香正氣還要點啥?”


    “清熱解火的,然後感冒藥消炎藥,胃腸類的也備點,再多買幾幅口罩吧”,齊藍心裏有譜,很快安排下去,“那一會兒在咖啡館見。你或者廣笙,要買點什麽迴去?”


    “不用,暫時都夠”,小馬手裏轉著車鑰匙,“姐,多買點你愛吃的,笙哥囑咐了,說他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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