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晚還沒睡?”齊藍聲音很清醒,環境似乎有些空曠,還有輕微的風聲。


    “你在陽台上?”言青川猜測。


    “對,外麵有點小風,挺舒服的。”


    她從床上起身,把最小一扇可以打開的落地窗推出一掌長的縫,手腕伸了出去。些微的氣流在指尖不做流連地飄過,“今天一天感覺幹了特別多事,一眨眼就這會了。”


    齊藍迴身走迴室內,“采訪了廣笙?”


    “是啊”,言青川都覺得好笑,長籲口氣,“他通風報信倒是快。”


    “哈哈”,他拉出一張椅子坐下,“何止,他還告狀,說導演都給劇組放假,你還揪著他工作。”


    “嘿!”,她三兩步邁迴床上,把夾在床頭的閱讀燈關停,扯過薄毯蓋住肚子到膝蓋的部分,隻把腳丫子支棱在外頭,“明明是他迴答個問題還磨磨唧唧嘮嘮叨叨,害我花了好半天才整理好。”


    “哦,那是他耽誤你休息了,我判他的錯。”


    齊藍說得一本正經,倒把言青川逗得吭吭哧哧,“那你扣他工資。”


    “行”,他應得爽快,“當月工資八折。”


    她悶聲直樂,“下周這會就到那邊了吧,怎麽那麽像去春遊,得買薯片牛肉幹和qq糖在路上吃,還有鴨脖鴨架!”


    “那廣笙得跟你急了”,他身子愜意地往後一仰,跌進窗簾放跑的一束光裏,窄窄地打在眼角。


    “哎呀”,青川像突然想到什麽,猛地翻個身,抬著脖子趴住,警惕地問,“他現在是不是可瘦可瘦了?”


    “是吧”,齊藍不確定地說,“導演倒是有要求減肥。”


    她泄了氣,脖子耷拉下來,又原樣翻身躺了迴去,“那這周我也減肥。”


    被光鎖住的眼角倏地眯出好看的紋路,連嘴角也咧到了光束裏,“沒事,我不瘦,肯定是個好陪襯。隻是還請言老師大發善心,別把我比得太粗糙就行了。”


    “我努力努力,畢竟,你知道的”,言青川拿腔拿調。


    “知道知道”,他的後背從靠椅上離開,前傾,胳膊肘撐在膝蓋上,“畢竟言老師的風采……”


    “好了好了,點到為止,點到為止”,她趕忙提高音量打斷他,繃不住笑,“沒事兒,我可有台超厲害的美顏手機,準保拍出來我倆不輸單廣笙。”


    齊藍聞言沒有繼續打趣,“你現在在父母家?”,起身拉緊窗簾,把椅子推進原位,“我記得你說今天要迴家過周末。雖然今天才,我看看,是周四。”


    明知道他在打趣,她也不羞惱,“是啊,上午去公司規劃了再下個月的選題,好在這個月有你們的事情兜著,少了不少活兒,下個月就又得吭哧開幹咯。”


    “還得勞你出差,也不輕鬆”,他有點抱歉。


    “哪能呀,不是春遊麽”,言青川也不在意,隨手往上拉拉被子,漫過胃和胸,用兩腋夾住,“換個環境,給足時間專盯一件事,比待在這裏耗著強”,也不等齊藍迴應,她接著感慨,聲音中帶著一瀉千裏的莽撞,“原來以為當編輯是創造性的工作,這才幾年,自己都油了,幹活全是套路。”


    他挑著眉,隨即又不自覺微微皺起,不確定她現在需要的是不是安慰,思量半晌,還是就事論事地說,“套路很多時候代表效率,事情如果意義不大或者你不感興趣,有套路可循反倒是好事,節省下來的時間可以留給真正想做的”,他頓了頓,補了一句,“如果你有足夠自律和行動力。”


    言青川聽完瞪著手機哭笑不得,“哎哎哎,有你這麽精準打擊的嘛!”


    齊藍下意識攤攤手,又想起她其實看不見,動作懸停在半空,隻得悻悻地由攤手轉為聳肩,“我以為我們在聊嚴肅話題。”


    “嚴肅,挺嚴肅的”,她正色道,“自律不敢說,但最近行動力倒是很足”,言青川咬著下嘴唇,夜色像一團酵母,將柔軟無限膨發再膨發,從胸腔裏頂出來,“下午女朋友陪我買了一套錄音設備,剛剛晚上錄了特別長的一段音頻,想先剪出一期節目試試看效果”,她停住,又換了個措辭,“不,不是看播出效果,我的意思是,如果這個形式能裝下我想說的內容,而我的表達也支撐得住這個形式,兩者不違和,或許我會堅持看看。”


    齊藍沒說話,直直地坐在床上,靠著床頭。


    “當然也是因為一點也不用擔心播出效果啦”,她半是自嘲半是歎氣,“有單廣笙的送來的流量”,想到昨天下午馮總那揮斥方遒的勁,她換個詞又重複一遍,“畢竟流量都送來了。”


    “那也得東西好”,他迅速打斷她,不讚成地壓低聲線。


    “是是”,言青川察覺到他的不悅,“我沒有在暗示什麽”,她籲口氣,扶額,“我哪裏就那麽矯情了”,不過說完自己都笑了,“好吧,以前是挺矯情的哈哈,小知識分子嘛,從來也不到朋友圈轉發自己寫的東西,總覺得是金子總會發光,自己給自己賺吆喝算怎麽迴事。”


    他輕笑出來,“話都被你說完了。”


    “哪有”,她衝幽昏的天花板翻去個大白眼,“其實想想還是會不好意思,如果要把音頻發到社交平台招唿大家去聽,感覺多自戀啊哈哈”,這麽說著臉頰都在發熱,她又把被子往下踢了踢,“可如果還像以前那樣,寫了滿意的東西沒人看到,過去就過去了,我一定會很喪。”


    電話那頭靜上一兩秒。


    “fine—”。


    齊藍迴應了個言青川萬萬沒料到的詞,她立馬像炸毛獅子,破音質問,“fine?你很無語?!”


    “哈哈哈哈,冷靜,青川,冷靜”,他笑得壓上床頭木質雕花,肩胛骨一下下硌著,“我是想恭喜你走出擰巴。”


    “這還差不多”,她稍稍收斂,“可好像還是有些擰巴啊。”


    “適度的擰巴可以保證創造力”,齊藍手指在膝蓋上來迴敲擊,“擰巴也能讓你永遠是你。”


    這句話說得擰巴,不過言青川聽懂了。


    “你擰巴過嗎?”


    “當然”,他迴得毫不遲疑,“而且我還在擰巴,隻是還好,現在多少擰巴得起。”


    “你在炫耀”,她吸口氣,這樣的齊藍有點微妙。


    “我隻是在和你分享”,他沒有被“戳穿”的難為情,黑暗衝刷掉一貫的自矜自謙,展露出男人藏得很好的崢嶸,“而且說不定再過一陣,你可能會察覺到現在的擰巴是個偽命題,你以為是性格與行為在撕扯,但會不會是性格在與’沒有做出行為’對撞?”


    這話就更擰巴了。


    言青川不確定地應道,“我沒明白。”


    齊藍習慣性捏捏鼻梁,手順勢停在眉心,“你有沒有想過你之前的’小知識分子’做派”,“小知識分子”幾個字被他複述得有些戲謔,“其實是你沒有完成一個符合你標準的東西,因為它們不夠好,所以你羞於去說,然後越來越被動,越來越不敢。但這次的音頻不一樣,它是你真正要產出的內容,所以你才覺得不擰巴。可還是要恭喜你,多少人窮極一生也不將擁有邁出一步的行動力。”


    最後一句超出日常對話的書麵語,卻在黑暗兩頭震蕩。言青川覺得前額發麻,不得不閉住眼。


    “好像又得謝謝你”,她依然閉著眼,聲音低到齊藍要投注全副心神才捕捉得到,“我的行動力好像是你拋出一個個offer之後才成型的。當然,還有單廣笙,他也幫了我很多。”最後半句,分貝又升上來。


    話畢,兩邊都隻有輕微的唿吸聲,不按節拍地起伏。


    “那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外部推動,你設想過會怎麽解決嗎?”齊藍突然問。


    “有,不用設想,本來就有打算了”,言青川說,“應該會聽我哥的,出國瘋玩一趟,要麽就是找個地方啥事不幹地待足一個月”,她也聳了一個誰也看不到的肩,“然後迴來該怎麽樣還怎麽樣,頂多是從這裏辭職,到另一本刊去。”


    “哦?你還有個哥哥?”,他意外地問了個不相幹的話題。


    “誒,咱不是在聊嚴肅話題嘛”,言青川“噗嗤”一笑,“你這又往哪兒扯,真是”,她幹脆地解釋,“我媽二婚,現在是個組合家庭,叔叔那邊有個大幾歲的哥哥,但我們感情很好,和親的也沒區別。對了,就我同事說看到我的男朋友,多半呀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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