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川覺得今夜格外長，看完一集劇也不過剛剛九點。好像韓劇主角們和緩的生活步調，沿著網線爬出來占領了這個空間。她意外很喜歡這種錯位感，有些些偷到時間的僥幸，又似乎短暫地擁有無敵主角光環，做什麽都將導向正向的結局。
真想有主角光環啊，言青川默念著。
喝盡杯底最後一口酒，液體早不夠涼，酸味返上來，像變腐的果實。裝盛牛肉的碗底，鋪著一層厚薄並不均勻的粉末，紅的辣椒粉末與薑黃的孜然末。也因為變涼而衝鼻。她一瞬間陷入哲思時刻，想著食物與韶華也沒什麽兩樣，都是“有吃堪吃直須吃”，等涼了，焦了，坨了，隻能扼腕歎息。
言青川抖抖碗裏的水，扯過擦碗布揩幹淨倒扣在碗架上，相當中二地比出超人姿勢，大吼一聲：“明天也要努力啊！”，昂首闊步走出廚房。
到冰箱裏拿上椰子油，經過露台紗門時又下意識探頭看了眼。窗簾還是拉上的，也沒有半點燈光漏出來。
言青川蒯一勺半凝固的椰子油，在掌心咂摸兩下便直接往小腿肚子上招唿，手底下毫不留情地由下往上胡擼，眼瞅著水腫消下去，小腿肌肉線條有即時性地提升，她嗷嗷叫喚兩聲，痛並快樂著。
手機亮亮滅滅，在沙發上震動翻滾。她下意識伸手去開鎖，食指剛按上屏幕，一個油乎乎的指印便堂而皇之地印下了，言青川又嗷的一聲，懊惱地彈開手，隻得把臉伸過去解鎖，曲起小拇指關節，點開未讀消息。
整晚沒有冒頭的平次，終於在晚上九點四十分發來“賀電”——三張連拍，作揖、wink、筆芯，艾特文小花女士。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
她不辭勞苦地用指節一點點敲擊鍵盤，發出意味不明的兩個字，嘿嘿。隨即便甩開不管，再蒯一勺在室溫下幾近化為液體的椰子油，開始攻克腰腹手臂。
憂傷啊，肚子一捏一嘟嚕肉。
待言徹徹底底成了個反光油人，言青川才依依不舍地停了自虐的手，裹上浴衣，捂上二十分鍾後，才能徹底衝洗掉。
糊著滿身油，還在大夏天罩一層毛絨浴衣，女人為了美，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她感慨著洗巴洗巴手，倒杯水往老虎椅上一仰躺，拿過手機喜滋滋開始圍觀劇情進展。
文女士拿張做致，平次全麵潰敗，老實交代了今晚沒有第一時間迴複家庭群消息——括弧，在文女士專門還@過的情況下，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括弧迴來——的原因，總之還是和客戶吃飯談事那一套，同時許諾本周家庭聚餐由他買單，去城中新近熱門日料店，就是當紅小鮮肉被逮到公共場所吸煙那家。
言青川跟上劇情。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
相愛一家人-小平：複讀機啊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青青你看到你哥說的沒，要帶我們去吃網紅餐廳~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好呀好呀，吃完出來申請喝一杯喜茶。不要排隊的，跟黃牛買
相愛一家人-小平：這裏有你啥事？@文小花您說說她，還喝奶茶，皮膚不要啦，長胖不管啦？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嗯嗯，你哥說得有道理，你這孩子怎麽一點不自律呢！
相愛一家人-青青：狗頭.gif
相愛一家人-青青：人生短短幾十年，為什麽要這麽為難自己啊，親娘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不識好歹，我都是為你好
相愛一家人-青青：十點了，您該睡美容覺了。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對，我是要睡美容覺了，你好自為之，我們老人家話多了你們又嫌棄，算了，睡了。
相愛一家人-青青：啊啊啊，誰老，誰是老人家？這裏哪來的老人家？誰敢嫌棄？
相愛一家人-小平：您和青青走出去，誰敢說是母女啊，那就是閨蜜。這裏就我爸是真正的老人家。
相愛一家人-青青：平叔叔那可是成熟男人典範！就你這花天酒地的，到了平叔叔的年紀，目測就是老人家了
相愛一家人-小平：青青，不至於，這群我爸攢三天才看
相愛一家人-青青：貓咪嗬嗬哼.gif
相愛一家人-小平：蓋茨比舉杯.gif
這頭陪太後老佛爺演完戲，那頭言青川就收到平次的消息，還是語音的。
“哪天迴家？”
應該是在開車，聲音很空曠很遠，還有導航突然弱下去的尾聲。
“還沒想好呢，買了一堆東西，先等等快遞”。
她確實沒想好哪天迴家，總覺得還有不少事兒要處理，尤其想在出差前多了解一下組裏的進度，單廣笙的拍攝情況，好完善采訪提綱，著重要去注意哪些細節和素材。
“那哪天走？”平次接著問。
“下周四啊~你說我是下周一再迴去，住到直接出差，還是這周五就迴家，過完周末再迴南邊？周四的高鐵，其實從南邊家裏走也挺方便的，你說呢？”言青川邊琢磨，邊跟平次商量，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
“囉嗦”，平次言簡意賅地冷漠迴道。
她嘟嘟嘴，不大得勁，忍不住又絮叨起來，“好幾個快遞要收呢，到的時間又不一樣。買的帽子裙子，萬一不合適還得趕緊退貨。而且要去一個星期，萬一漏帶了什麽，來來迴迴折騰多麻煩，那我還是這周迴去得了，我媽說要逛街。哦對，對對對，從南邊走方便！可以和我那鄰居一起打車！”一段話說得峰迴路轉，幾十秒語音發過去，言青川惡趣味地獰笑兩聲。
平次盯著紅點綠條，又無奈又煩躁地嘖了一聲，點開聽了半晌。
他老早就總結過，言青川說事有個特點，必須要有開頭結尾，從背景鋪墊開始，人物關係先全部梳理一遍，讓她直接說重點、提取中心思想是不管用的，不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說，言青川就不會講故事了。
現在有了微信語音，事態變得更不可收拾，動輒60秒語音，平次每次花幾分鍾聽完，關鍵信息也就10秒，還埋在不知道哪條60秒的中間段落。
什麽拿快遞收行李的無效信息，平次根本沒往心裏去，倒是“鄰居”兩個字讓他眉頭一跳。
“就給你寄楊梅的經紀人？他也一起去？”一個很長的紅燈，平次從支架上取下手機，打字過去。
“對呀，他邀請我的嘛”，言青川也很快迴複文字消息，不過還沒等平次有下文，又一段劈裏啪啦的語音進來。
看來是琢磨明白怎麽安排行程了，支架頗有些黑科技地（大霧）把手機吸迴去，平次點開。安靜的空間裏，女聲絮叨叨的聲音顯得有點吵，他想起來讀書那會，她每看到一個厲害的故事，都要拉著他分享，如果他沒空看，她會很高興地複述一遍，還要不斷確認自己講得是不是足夠動人，有懸念。她還尤其愛看科幻大部頭和史詩感故事，按她不肯放過丁點細節的講故事習慣，他根本沒耐心聽完整過一個故事，可她也不介意，這個不愛聽就換一個說，反正枕頭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本書，一多半還是他買了偷摸拿迴來的。
語音隨著平次跑神已經說完，他搖著頭又點開聽一遍。
“算了，我還是周四下了班迴去，反正周五也不用去，周日吃了晚飯迴南邊。這樣收快遞啊收行李都不耽誤，而且我媽不是還拉著逛街嘛，說不定會買新衣服，可以帶過去穿。對，買防曬，聽說那邊可曬可曬了。”
“反正哪兒你都覺得曬”，平次沒好氣地迴過去，“量力而行，別成個油燜豬頭迴來，又得上醫院給你拿藥，麻煩。”
這說的是言青川高中軍訓。
年紀小沒什麽美醜觀，素著臉擺擺手就去站軍姿了，還沒等到第二天出操，就被緊急送到醫院掛水，臉上密密麻麻一溜水泡，眼瞼也腫到睜不開，年輕平次就沒見過這麽慘的姑娘。
他被一個電話交到醫院待命，手足無措地看著文阿姨趴在病床前一邊落淚，嘴裏念叨著什麽“毀容了可怎麽辦啊”、“這黑色素沉澱了就養不好了”、“會不會留疤啊”，心想著，完了，言青川毀容了可怎麽辦，沒法兒見人了，是不是得在家裏養一輩子啊……
哈，平次現在想到依然想冷笑，全家人緊張兮兮地等醫生傳喚，他爸都開始拍胸脯保證送言青川去國外整容，才勉強把文阿姨穩住，結果，好嘛，就是個公主病。“二度紫外線過敏，也叫日光性皮炎”，平次還能想到醫生跟看二傻子似的看著這家人的表情，“你們家孩子相對嚴重一點，細皮嫩肉的，以後避免長時間日光直射，做好防曬。”大概是看為娘的表情太慘烈，才又大發善心地補了一句，“吊完這瓶就能迴家，每天抹藥，其他的護膚產品就都不要用，三天來醫院開一次藥，不會留疤。”
一直到言青川軍訓結束，開學一周後，她才走出校門迴到學校，而年輕的平次，三天一次地往醫院跑，給小公舉取藥……
“好啦好啦，我網購了一頂帽子，遮得特別完整，就是不知道頭圍合不合適，萬一顯得臉大頭大怎麽辦。”言青川又圍著些瑣碎事絮叨起來。
看來這迴上劇組探班出差，她是真挺興奮，平次心裏轉著笑，這傻姑娘一興奮就話癆，一興奮就愛買東西，多少年也不變。
“戴不戴帽子你都頭大臉大，怪不著帽子，它多冤啊”，嘴上也不留情，“那日料就訂禮拜五，我早點迴來。”
“好喲，那可不可以申請和喜茶~”
“我做不了主，問你媽。”
“怎麽罵人呢！你可以先接我出來去點菜，讓他們自己來，就能順路買喜茶了呀！”
“嗬嗬。”
還“嗬嗬”我，言青川對著手機“嗬嗬”迴去，扭頭鑽進浴室去洗淨鉛油。
她調出播客裏關注的影評頻道的今日更新，連上小音箱。花灑噴出好看的水流，溫柔又有力的觸感，讓人洗個澡都能洗出擁吻感，她跟著節目片頭的配樂哼哼兩句，忍不住扭起來。
本集更新的內容是剛剛開幕的威尼斯電影節，主播mike並嘉賓看了本屆開幕片及獲獎唿聲最高的兩部電影，基於此之上，聊了聊如何參加歐洲三大電影節，以及威尼斯電影節越來越好的選片背後倚仗的是什麽等幹貨知識。
言青川很喜歡mike那套係統、穩固、自洽的評價體係，這在眼下可是難得的品質。而且每每聽到信手拈來一部電影，就能拉片式地從鏡頭、調度、剪輯、音樂等等相當工業的層麵說開去，再橫向比對到當期要說的電影，光聽音頻，分分鍾聽出一種縱橫捭闔的睥睨感，燃得不行。
她還很惡趣味地愛聽主播爆粗口，清脆、清新、親切。
言青川會跟著每期影評列出的相關片單，找出沒看過的影片補課，可越是係統地閱片，她越是意識到，在電影與電視劇兩類藝術作品裏，自己顯然更熱愛後者。盡管後者向來被視為不高級、不入流、冗餘的表達。
她沒有很明確地思考過為什麽，好像對“情節”、“故事”天生敏感，天然就能從情節與人物裏，看到藏在幕布後創作者心裏的坑洞。自娛自樂地當了二十幾年電視兒童，什麽都看什麽都追，似乎根本沒有一套能用語言和文字係統闡述的評判標準，對“好電視劇”的判斷閾值極廣，感性遠遠多於理性。
而諷刺的是，在一本頗有影響力的媒體平台供職，明明手下過著大量與電視劇相關的選題版麵，卻最要避免主觀、感性性的評價。
原本也能得過且過地把愛好歸愛好，工作歸工作，歡樂地當個大齡電視兒童，但就在過完這密集的一天，在這間半封閉的浴室裏，在這支千挑萬選買迴來的花灑噴湧下，言青川感覺猛地被紮中了。
真想有主角光環啊，言青川默念著。
喝盡杯底最後一口酒，液體早不夠涼，酸味返上來，像變腐的果實。裝盛牛肉的碗底，鋪著一層厚薄並不均勻的粉末，紅的辣椒粉末與薑黃的孜然末。也因為變涼而衝鼻。她一瞬間陷入哲思時刻，想著食物與韶華也沒什麽兩樣，都是“有吃堪吃直須吃”，等涼了，焦了，坨了，隻能扼腕歎息。
言青川抖抖碗裏的水，扯過擦碗布揩幹淨倒扣在碗架上，相當中二地比出超人姿勢，大吼一聲：“明天也要努力啊！”，昂首闊步走出廚房。
到冰箱裏拿上椰子油，經過露台紗門時又下意識探頭看了眼。窗簾還是拉上的，也沒有半點燈光漏出來。
言青川蒯一勺半凝固的椰子油，在掌心咂摸兩下便直接往小腿肚子上招唿，手底下毫不留情地由下往上胡擼，眼瞅著水腫消下去，小腿肌肉線條有即時性地提升，她嗷嗷叫喚兩聲，痛並快樂著。
手機亮亮滅滅，在沙發上震動翻滾。她下意識伸手去開鎖，食指剛按上屏幕，一個油乎乎的指印便堂而皇之地印下了，言青川又嗷的一聲，懊惱地彈開手，隻得把臉伸過去解鎖，曲起小拇指關節，點開未讀消息。
整晚沒有冒頭的平次，終於在晚上九點四十分發來“賀電”——三張連拍，作揖、wink、筆芯，艾特文小花女士。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
她不辭勞苦地用指節一點點敲擊鍵盤，發出意味不明的兩個字，嘿嘿。隨即便甩開不管，再蒯一勺在室溫下幾近化為液體的椰子油，開始攻克腰腹手臂。
憂傷啊，肚子一捏一嘟嚕肉。
待言徹徹底底成了個反光油人，言青川才依依不舍地停了自虐的手，裹上浴衣，捂上二十分鍾後，才能徹底衝洗掉。
糊著滿身油，還在大夏天罩一層毛絨浴衣，女人為了美，真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她感慨著洗巴洗巴手，倒杯水往老虎椅上一仰躺，拿過手機喜滋滋開始圍觀劇情進展。
文女士拿張做致，平次全麵潰敗，老實交代了今晚沒有第一時間迴複家庭群消息——括弧，在文女士專門還@過的情況下，這是不可原諒的錯誤！括弧迴來——的原因，總之還是和客戶吃飯談事那一套，同時許諾本周家庭聚餐由他買單，去城中新近熱門日料店，就是當紅小鮮肉被逮到公共場所吸煙那家。
言青川跟上劇情。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
相愛一家人-小平：複讀機啊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青青你看到你哥說的沒，要帶我們去吃網紅餐廳~
相愛一家人-青青：嘿嘿，好呀好呀，吃完出來申請喝一杯喜茶。不要排隊的，跟黃牛買
相愛一家人-小平：這裏有你啥事？@文小花您說說她，還喝奶茶，皮膚不要啦，長胖不管啦？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嗯嗯，你哥說得有道理，你這孩子怎麽一點不自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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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愛一家人-青青：人生短短幾十年，為什麽要這麽為難自己啊，親娘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不識好歹，我都是為你好
相愛一家人-青青：十點了，您該睡美容覺了。
相愛一家人-文小花：對，我是要睡美容覺了，你好自為之，我們老人家話多了你們又嫌棄，算了，睡了。
相愛一家人-青青：啊啊啊，誰老，誰是老人家？這裏哪來的老人家？誰敢嫌棄？
相愛一家人-小平：您和青青走出去，誰敢說是母女啊，那就是閨蜜。這裏就我爸是真正的老人家。
相愛一家人-青青：平叔叔那可是成熟男人典範！就你這花天酒地的，到了平叔叔的年紀，目測就是老人家了
相愛一家人-小平：青青，不至於，這群我爸攢三天才看
相愛一家人-青青：貓咪嗬嗬哼.gif
相愛一家人-小平：蓋茨比舉杯.gif
這頭陪太後老佛爺演完戲，那頭言青川就收到平次的消息，還是語音的。
“哪天迴家？”
應該是在開車，聲音很空曠很遠，還有導航突然弱下去的尾聲。
“還沒想好呢，買了一堆東西，先等等快遞”。
她確實沒想好哪天迴家，總覺得還有不少事兒要處理，尤其想在出差前多了解一下組裏的進度，單廣笙的拍攝情況，好完善采訪提綱，著重要去注意哪些細節和素材。
“那哪天走？”平次接著問。
“下周四啊~你說我是下周一再迴去，住到直接出差，還是這周五就迴家，過完周末再迴南邊？周四的高鐵，其實從南邊家裏走也挺方便的，你說呢？”言青川邊琢磨，邊跟平次商量，劈裏啪啦說了一大堆。
“囉嗦”，平次言簡意賅地冷漠迴道。
她嘟嘟嘴，不大得勁，忍不住又絮叨起來，“好幾個快遞要收呢，到的時間又不一樣。買的帽子裙子，萬一不合適還得趕緊退貨。而且要去一個星期，萬一漏帶了什麽，來來迴迴折騰多麻煩，那我還是這周迴去得了，我媽說要逛街。哦對，對對對，從南邊走方便！可以和我那鄰居一起打車！”一段話說得峰迴路轉，幾十秒語音發過去，言青川惡趣味地獰笑兩聲。
平次盯著紅點綠條，又無奈又煩躁地嘖了一聲，點開聽了半晌。
他老早就總結過，言青川說事有個特點，必須要有開頭結尾，從背景鋪墊開始，人物關係先全部梳理一遍，讓她直接說重點、提取中心思想是不管用的，不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說，言青川就不會講故事了。
現在有了微信語音，事態變得更不可收拾，動輒60秒語音，平次每次花幾分鍾聽完，關鍵信息也就10秒，還埋在不知道哪條60秒的中間段落。
什麽拿快遞收行李的無效信息，平次根本沒往心裏去，倒是“鄰居”兩個字讓他眉頭一跳。
“就給你寄楊梅的經紀人？他也一起去？”一個很長的紅燈，平次從支架上取下手機，打字過去。
“對呀，他邀請我的嘛”，言青川也很快迴複文字消息，不過還沒等平次有下文，又一段劈裏啪啦的語音進來。
看來是琢磨明白怎麽安排行程了，支架頗有些黑科技地（大霧）把手機吸迴去，平次點開。安靜的空間裏，女聲絮叨叨的聲音顯得有點吵，他想起來讀書那會，她每看到一個厲害的故事，都要拉著他分享，如果他沒空看，她會很高興地複述一遍，還要不斷確認自己講得是不是足夠動人，有懸念。她還尤其愛看科幻大部頭和史詩感故事，按她不肯放過丁點細節的講故事習慣，他根本沒耐心聽完整過一個故事，可她也不介意，這個不愛聽就換一個說，反正枕頭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本書，一多半還是他買了偷摸拿迴來的。
語音隨著平次跑神已經說完，他搖著頭又點開聽一遍。
“算了，我還是周四下了班迴去，反正周五也不用去，周日吃了晚飯迴南邊。這樣收快遞啊收行李都不耽誤，而且我媽不是還拉著逛街嘛，說不定會買新衣服，可以帶過去穿。對，買防曬，聽說那邊可曬可曬了。”
“反正哪兒你都覺得曬”，平次沒好氣地迴過去，“量力而行，別成個油燜豬頭迴來，又得上醫院給你拿藥，麻煩。”
這說的是言青川高中軍訓。
年紀小沒什麽美醜觀，素著臉擺擺手就去站軍姿了，還沒等到第二天出操，就被緊急送到醫院掛水，臉上密密麻麻一溜水泡，眼瞼也腫到睜不開，年輕平次就沒見過這麽慘的姑娘。
他被一個電話交到醫院待命，手足無措地看著文阿姨趴在病床前一邊落淚，嘴裏念叨著什麽“毀容了可怎麽辦啊”、“這黑色素沉澱了就養不好了”、“會不會留疤啊”，心想著，完了，言青川毀容了可怎麽辦，沒法兒見人了，是不是得在家裏養一輩子啊……
哈，平次現在想到依然想冷笑，全家人緊張兮兮地等醫生傳喚，他爸都開始拍胸脯保證送言青川去國外整容，才勉強把文阿姨穩住，結果，好嘛，就是個公主病。“二度紫外線過敏，也叫日光性皮炎”，平次還能想到醫生跟看二傻子似的看著這家人的表情，“你們家孩子相對嚴重一點，細皮嫩肉的，以後避免長時間日光直射，做好防曬。”大概是看為娘的表情太慘烈，才又大發善心地補了一句，“吊完這瓶就能迴家，每天抹藥，其他的護膚產品就都不要用，三天來醫院開一次藥，不會留疤。”
一直到言青川軍訓結束，開學一周後，她才走出校門迴到學校，而年輕的平次，三天一次地往醫院跑，給小公舉取藥……
“好啦好啦，我網購了一頂帽子，遮得特別完整，就是不知道頭圍合不合適，萬一顯得臉大頭大怎麽辦。”言青川又圍著些瑣碎事絮叨起來。
看來這迴上劇組探班出差，她是真挺興奮，平次心裏轉著笑，這傻姑娘一興奮就話癆，一興奮就愛買東西，多少年也不變。
“戴不戴帽子你都頭大臉大，怪不著帽子，它多冤啊”，嘴上也不留情，“那日料就訂禮拜五，我早點迴來。”
“好喲，那可不可以申請和喜茶~”
“我做不了主，問你媽。”
“怎麽罵人呢！你可以先接我出來去點菜，讓他們自己來，就能順路買喜茶了呀！”
“嗬嗬。”
還“嗬嗬”我，言青川對著手機“嗬嗬”迴去，扭頭鑽進浴室去洗淨鉛油。
她調出播客裏關注的影評頻道的今日更新，連上小音箱。花灑噴出好看的水流，溫柔又有力的觸感，讓人洗個澡都能洗出擁吻感，她跟著節目片頭的配樂哼哼兩句，忍不住扭起來。
本集更新的內容是剛剛開幕的威尼斯電影節，主播mike並嘉賓看了本屆開幕片及獲獎唿聲最高的兩部電影，基於此之上，聊了聊如何參加歐洲三大電影節，以及威尼斯電影節越來越好的選片背後倚仗的是什麽等幹貨知識。
言青川很喜歡mike那套係統、穩固、自洽的評價體係，這在眼下可是難得的品質。而且每每聽到信手拈來一部電影，就能拉片式地從鏡頭、調度、剪輯、音樂等等相當工業的層麵說開去，再橫向比對到當期要說的電影，光聽音頻，分分鍾聽出一種縱橫捭闔的睥睨感，燃得不行。
她還很惡趣味地愛聽主播爆粗口，清脆、清新、親切。
言青川會跟著每期影評列出的相關片單，找出沒看過的影片補課，可越是係統地閱片，她越是意識到，在電影與電視劇兩類藝術作品裏，自己顯然更熱愛後者。盡管後者向來被視為不高級、不入流、冗餘的表達。
她沒有很明確地思考過為什麽，好像對“情節”、“故事”天生敏感，天然就能從情節與人物裏，看到藏在幕布後創作者心裏的坑洞。自娛自樂地當了二十幾年電視兒童，什麽都看什麽都追，似乎根本沒有一套能用語言和文字係統闡述的評判標準，對“好電視劇”的判斷閾值極廣，感性遠遠多於理性。
而諷刺的是，在一本頗有影響力的媒體平台供職，明明手下過著大量與電視劇相關的選題版麵，卻最要避免主觀、感性性的評價。
原本也能得過且過地把愛好歸愛好，工作歸工作，歡樂地當個大齡電視兒童，但就在過完這密集的一天，在這間半封閉的浴室裏，在這支千挑萬選買迴來的花灑噴湧下，言青川感覺猛地被紮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