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天了。


    “釗兒還是滴水未進?”碗筷仍然是原模原樣的擺在那裏,明顯是沒有被動用過。


    “迴老爺的話,小少爺不僅昨天沒進食,今天的送過去的飯菜也是一點兒沒動。”婆子迴稟道。


    婆子是從這孩子打小開始照看他的,最近也不知道這小少爺是怎麽了,一天到晚都不說話,下人們準備的吃食他也像沒有胃口一丁點都不吃。


    隻是沒事就跑到他生母那裏,一坐就一整宿。


    大夫人生懷有孕,老爺又天天日理萬機,無暇顧及他。加之那孩子打小就不聰明,看著很是愚笨,若夫人再生下個男胎,以後的日子他一個庶出怕是就更難過了。


    “今日廚房特地按照小少爺的口味,燒了他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但飯菜還是原封不動被退了迴來。”要知道府裏養的廚子可都不是一般人,以前都是在禦膳房裏給皇上還有王公大臣做吃食。那手藝必然是頂好的,隻是…


    “那就別管他了。”中年男人手裏握著一封未拆封的信,他並不想再聽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小孩不聽話,餓兩頓又不會出事。


    更何況,他嘴角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等了這麽久,那家子終於有了迴複。


    他是個商人,商人重利輕名譽。一切能幫助他得到利益的東西,才勉強能讓他看進眼裏去。


    信封是用特有的印泥澆鑄成的,上麵寫了西門坊三個篆體小字。做工精良考究,雖然封皮上未注明是哪家來信,但明顯可以估測是出自某位名門望族人家之手。


    封條被一把鋒利的小刀劃開,裏麵的信紙折疊的很整齊。而拆信人並未在意這些細節,便直接攤開了信紙,隨意用手指撥弄翻閱。


    上麵寫著很娟秀的一行字跡,“統曆年六月初六。”再往後翻便什麽都沒有了,隻留了另一張空白的信箋,讓人看的不明所以。但他明白這是做什麽用的。


    那樣的信紙,也寫過他的生辰。


    還記得那是十年前,母親傳人把他叫到竹園,他第一次見到了這樣的信紙。


    彼時他也還隻是個愛玩鬧,沒事就去和墨客吹水寫些酸詩的公子哥,整日裏沒個正形,這些以前他的母親都是不管的。隻是那日叫他過去後,母親不像往常,告訴他了一個家族裏的秘聞。


    “你爹患了重病,你還整日在外遊玩和一群無能之輩玩鬧。像什麽樣子。”母親恨鐵不成鋼,但對於她的這個兒子她自知是管不住的。


    “你的事別的我都不管,但你必須娶雪家二小姐。”母親的話不容拒絕,不像往常。


    他愕然,“為什麽。”他對那雪家二小姐是有所耳聞的,隻聽說她長相清淡,性情也淡漠,對詩詞歌賦並不精通,天天就知道在家做些女紅。這樣無趣是做不了他意中人的。


    母親怒罵,“你知道什麽。”


    說著從她梳妝盒的夾層取出一張信紙,那信紙被手絹包裹夾狹在裏麵,應是怕沾染上灰塵,保存的幹淨整潔。


    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你父親如今看著怕是時日無多了。家中適齡的男丁有幾人你可知道。”


    這他是知曉的。他是家中老三,上有兩個哥哥,下有三個弟弟,除卻他自己,他們皆為父親在母親進門前後娶進來的林姨娘和馮姨娘所出。隻有他,是由身為太太的母親唯一的兒子,算來是唯一的嫡長子。


    母親看他終於有了若有所悟的樣子。


    “您是說!”他想證明母親是否與自己想的一致。除卻他,沒人能正正當當的繼承這偌大的家業。


    “但是按照規矩,若要明正言順的繼承家業,你還要迎娶雪家的二小姐。”母親把信紙移到了他的麵前,那上麵寫著的,便是雪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


    可是,他想到了自己許給他人的諾言,做出承諾的場景還纏繞在他的心頭。


    宛若是發生在昨日,一夜風流之後。他抱著那嬌軟的身軀,美人如花似玉,眨著雙明媚靚麗的眼眸,溫柔的望著他,撫著他的臉頰。


    “孟郎,你可願娶我。”他被那美人如凝脂白玉的手拂過,像春風打在他的心上。他浪蕩不羈的心也被春風化雨,柔了情。


    “當然,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向她承諾,不願讓她離開。


    她靠在他的懷裏,呢喃著重複他說過的話,“好,一生一世一雙人。”而後美人與他偎依在一起,心中存著對未來的期許,沉沉墜入夢鄉。


    他沒有立即迴答母親,母親也是從他這個時候過來,一眼就戳破了兒子的心思。


    “若你有其他喜歡的,也可娶進來做個偏房。隻是這正室的位置,非雪家二小姐不可。”一個是難得的美人,另一邊是萬貫的家財,他動了心。


    他把曾經的諾言裝進匣子並為之加上了一把沉重的鎖。


    “好。”男人還是聽了母親的建議,和雪家二小姐聯姻能為兩家財富的累積添磚加瓦,他對此求之不得。而他知道女子名節事大,美人不會輕易離開自己。錢和人,他都要,他的內心已經做好打算。


    床上的小哥兒還在喃喃說著夢話,“娘,娘…”把他拉扯迴了現實。


    今日他又要麵臨這個選擇,隻要一個月,結果就明確了。


    男人看著床榻上的小人兒,這孩子與他生身母親長的無出二致,品貌非凡。可是卻讓男人突然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記憶一般,臉上閃過不悅之色。


    孩子小小一團,縮在與他體型相差甚遠的被褥裏,頭頂上冒著冷汗,像是在做什麽可怖的噩夢。


    “釗兒昨夜睡得可好。”年邁的祖母摸著小孩童的額頭,遲遲聽不到孩子的迴話。


    這是早間必不可少的問安,府裏上下所有的晚輩都要來慈安堂給老祖宗請安。


    不大的房間裏已經站著好幾個孩子,被老祖母問話的孩子是這裏麵的年齡最大的孩子,可是還不如幾個弟弟個子高。


    “他就是個傻子,老祖宗為什麽對他這麽好。”說話人是二姨娘的兒子元旬,話音未落就被他母親打了後背,教訓他不該在祖母麵前亂說話。


    元旬還想爭個幾句自己沒錯,那傻子有什麽了不起,卻被母親眼神瞪了迴去。


    他想起昨晚上母親的教誨,今天是個大日子,要好好在祖母麵前表現。表現的好了母親還有獎賞,送他最愛的蛐蛐兒,這樣下次就不會輸給老五了。


    於是他隻得噤聲,好在祖母應該沒聽見他的話,沒什麽反應,隻是看著那傻子,一臉惋惜。


    “老爺到了。”下人在老祖母旁稟報,老太太年紀大了,隻有大聲在她耳邊說,她才明白旁人在說什麽。所以她反應的有些遲鈍。


    “母親,兒子來晚了。”來人正是昨日的老爺。他還攙扶著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女人走起路來顯得有些吃力,夫妻二人舉案齊眉,顯得十分恩愛。


    婆子見人來了,趕緊把那呆呆站著的孩童拉到了角落。孕婦瞧都沒瞧別人,端著股子傲氣。她向來是不屑於這些趕著趟來巴結老太太的姨娘們,在這個家,隻有她是太太,她生的孩子才是嫡長子。


    男人也是對她十分了解,知道她心高氣傲。自己便對母親說,“娘,媚兒身子弱,又懷了身孕,就不行跪拜禮了。”老太太頭都沒看他們一眼,閉目養神。


    其他幾個姨娘是不敢說什麽的,論起家大業大,誰的底子都厚實不過這位太太。因而就算她才貌不出眾,老爺留宿的最多的還是她的宅子。


    “有什麽就快說吧,待會老夫人還要休息。”母親身邊伺候多年的老嬤嬤並不因為對方是家裏的男主人而留情麵,男人也這才像是終於瞧見了母親的不悅。


    懷了孕還滿身珠光寶氣的婦人這才輕了輕嗓子,說道,“媚兒身子弱,又懷了老爺的骨血。現世道生意不好做,咱家還得借著其他世家的東風。所以,我想提前把和雪家的婚事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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