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縱府中待了幾日,到了七月十五鬼門大開的日子。


    水合觀連做三天超度法事,整個宗陽縣人滿為患,殷縱拿著自己的印章,調了他父王的部將來,將一個宗陽縣弄到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明麵上是保護縣裏的百姓,實際上保護的是家裏那對與太子私交甚篤的師徒。


    青一對這水合觀還挺好奇,原本想著閑下來無事時去這水合觀看看。


    結果那邊法師還沒開始,她已經聽見路上有遊魂野鬼說:“明日裏水合觀又要開法師了,我這次打算帶上我認識的朋友一起過去吃頓好的,你要一起過去嗎?”


    聽到這話的青一沒忍住,走上前問了句:“那水合觀不是要超度你們嗎?你們還有膽子過去?”


    她這突然說話把兩個小鬼嚇了一跳,看到她身上飄繞的仙氣時,急忙下跪求饒:“仙子請饒命,我等是十世善人一著枉死成了鬼,閻王爺爺感慨我等不易,便讓我等來到陽世,幫著凡人做些事,以此積攢功德,日後也可做個鬼差。”


    青一之前曾聽薑炁說過有這麽一迴事,但見到還是頭一次。


    她好奇的問:“那你們平日裏都做些什麽啊?”


    小鬼兒說:“我們平日都是供職在城隍廟,城隍老爺們指派個任務下來,或是去把陳家丟了的牛找迴來,或是去看看王家死去的狗為何而亡,都是些瑣碎小事。”


    這等瑣碎小事讓青一一陣陣無語。


    但是又一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捉鬼之事,或許在薑炁那般大人物眼中,也是瑣碎小事。


    她便勸道:“事情不分大小,隻分輕重緩急,那陳家想來是個農戶,家裏的牛丟了肯定是件大事。如果說來你們要辦的事便是個十分緊急的,想來要比流華山上青元真人日日盯著魔界動靜還要緊急,畢竟他盯了魔界千年,也沒個什麽動靜。”


    小鬼兒沒想到自己做的這點事竟然也可以和青元真人相比,當即看青一就像是看著自己活祖宗一般。


    青一略有些尷尬的咳了一聲,朝著兩個小鬼兒問:“我來問你們,這水合觀可也是與城隍廟相同的地方嗎?”


    小鬼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這水合觀其實就是個城隍廟,隻是城隍老爺之前嫌棄自己的名號不好聽,便在城中起了水合觀,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水合道人,但他老人家實際就是宗陽縣的城隍。”


    青一:“……真會玩。”


    了解到了水合觀的真是麵目,她也懶得再過去。


    地府之人,哪怕城隍是個鬼頭子,身上也依舊有股子散不去的陰冷,隻要靠近就難受的很,還是離著遠遠的為好。


    轉過天,正式邁進了鬼門大開的頭一日。


    青一睡醒後,便被冷的打了一個哆嗦,睜眼就看見往日裏總是攀在宮憶身上的那個小鬼在自己身上坐著。


    青一打了個哈欠,把他從自己身上揮了下去,“你不去占著你母親,來尋我做什麽?”


    小鬼意外的看著她,嗚嗚哈哈的說著些話。


    可惜他在宮憶肚子裏時,說話的器官便沒有長齊全,這會兒想說話也隻能口齒不清的蹦出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不過青一並非尋常人,她用了個聽心符,便能聽見這孩子再說什麽。


    “你竟然可以聽到我說話,你也是鬼嗎?”


    青一:“……”差一點就把這小家夥直接送去投胎了!


    “我不是鬼,我是神仙,這次過來就是為了收你娘的。”青一說道。


    “為什麽要收我娘?”小鬼心聲著急起來。


    “因為你娘做了許多壞事,害死了許多其他和你一樣的小孩。”青一說道。


    “可那是因為他們的娘先害了我,我娘是為了給我報仇才會這樣的。”小鬼著急的說道。


    “並不是有正當理由就可以犯罪的。”青一道。


    小鬼聽了這話開始為難起來。


    青一試著探了探他的心聲,可惜探到的是一片混亂,不知道這小鬼在想什麽。


    過了會兒,小鬼的心聲漸漸平淡下來,然後就聽他說:“那你收了我吧,我娘是為了我才會這麽做,罪魁禍首是我,你不要傷害我娘。”


    青一:“……”她應該說點什麽?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那小鬼還在繼續求她:“求求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傷害我娘,你要殺的話就殺我好了。”


    青一被他鬧的沒辦法,隻能說:“你去找隔壁的那個叔叔,我是聽他吩咐做事的,你去求他吧!”


    她這麽一說,這小鬼還真就去了薑炁的屋子。


    薑炁周身仙氣磅礴,連帶著他的屋子都不是這種尋常小鬼能靠近的。


    小鬼哭著去了,又哭著迴來,委屈的和青一說:“那位叔叔太厲害了,我進不去!”


    青一忍笑忍的肚子都快要抽筋了,才安慰道:“好了,剛才的話是逗你的,我們這次過來是為了幫你和你娘。”


    “真的嗎?”小鬼激動的問道。


    青一點頭:“自然是真的,今天開始,我們會在府中擺下超度道場,將那些被你娘害了性命的孩子都超度完,你娘身上的業障消了,你就可以被她生出來了。”


    小鬼高興的在原地翻了好幾個跟鬥。


    因著昨夜與今早一直接觸這些鬼怪之物,用早膳時,薑炁便說了句:“近來陰氣十分之重,你若是無事,便不要接近那些鬼魂之物,對日後修行不益。”


    青一聽後唿嚕了一口粥,漫不經心問道:“是對我日後修行不益呢,還是你擔心我原本就是魂體,再被他們勾搭的兇性爆發?”


    薑炁:“……”


    有心想罵兩句,看她之前的記憶是真的,若是罵出去,隻怕她會更難受。


    但是不罵呢,自己心中又憋的實在難受。


    最後思來想去,隻好把給今日超度道場要用東西采買這件事交代給了她,算是一個小懲大誡。


    而青一這個缺心眼的,拿著他給的錢袋子,還以為他這是自覺對不住自己,所以給自己的補償,心情十分高興。


    東西買迴來後,殷縱又送來了一批孩子喜歡的東西,大部分都是之前後院女子有孕時采買迴來的。得了薑炁的話之後,又讓人迴王府全部拉了過來。


    正午時分,薑炁揮手在院子陰涼處擺了一個銅盆子,扔進去隨手畫的一張符,之後便叫青一過來,讓她先將那些黃符紙扔到銅盆裏,盆子裏麵少下了一層厚厚符灰後,再開始燒那些殷縱送過來的東西。


    薑炁做這些事情時,讓殷縱叫了府中所有人都過來。


    他那一張隨手而畫的符紙扔下去,旁人看不到,青一卻能看到,不論是“巧兒”還是宮憶,亦或者是旁人,身上背著的各種鬼兒,連帶著鬼門大開誤入其中的遊魂野鬼,全部被拘束在了銅盆旁邊不能逃離。


    青一有些嫌棄的看著薑炁,“您之前不是還說不讓我與這些東西走的太近嗎?現在又可以了?”


    薑炁睨她一眼:“我之前說,若是無事,無需靠近。”


    言下之意,此時便是有事,所以必須靠近。


    青一扭扭捏捏走過去,將放置在一旁的黃符紙慢慢扔了進去。


    隨著她扔進去的紙越多,還有四處八方的鬼魂被引了過來,困在這個地方不能逃脫。不到一會兒功夫,這地方聚集的鬼魂已經比人類要多,而在其中,青一瞧見一位被引過來的青年男鬼,神色哀戚看著角落站著的宮煙。


    青一眼睛咕嚕嚕轉了轉,心中有了其他心思。


    她手指頭一動,用了個名叫“問靈”的術法。


    “你叫做什麽名字?為何一直盯著宮煙看?”青一問那個青年男子。


    男子帶著幾分詫異看她:“你能看到我?”


    青一撇了撇嘴,說:“這個道場就是我和我師父做的,你說我能不能看到你呢?”


    男子聽了這話有幾分釋然,問她:“我今天就要去入輪迴了,是嗎?”


    他們在這裏聊的歡暢,那邊薑炁麵無表情看了青一一眼,搖著頭暗歎:“真是沒救了,永遠都不知道聽話這兩個字該怎麽寫。”


    青一笑嗬嗬說:“那可不一定,你若是有個什麽內情能讓我通融的話,或許我會幫你一把也不一定呢。”


    男子聽了她這話,略微頓了頓,之後還是搖著頭說:“罷了,她如今過的也很好,無需為了我的事,惹的她餘生不快。”


    這話青一卻是不怎麽讚同,她說:“這就不對了,我前些日子與她聊了會兒功夫,她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今生活著已是無趣,若是能早死才是好的。你莫非覺得她如今這樣是過的很好?”


    男子聽著一愣,“她真是如此說的?”


    青一點頭,說:“對啊,我記得當時還問了她,為何小小年紀便如此悲觀。她還與我說,她是經曆了大悲大苦,所以如今才會大徹大悟,覺得人生在世上沒什麽樂趣與盼頭,早死才是早超生。”


    男子著急了起來:“她怎會如此想呢?她家中不是說她也願意與那小王爺做妾嗎?”


    之後他便絮絮叨叨將自己與宮煙之事說了出來。


    原來他便是宮煙口中那個有了婚約之人,他家中也是幾輩富商,到了他這裏,家裏人打算讓他走個考取功名當官的路子。而他也算是爭氣,小小年紀便考中了舉人,隻等著日後科舉金榜題名。


    便是他考中了舉人後,媒人找上了門來,說的便是宮家的大小姐宮憶。


    他對那位別有心計的宮大小姐並不喜歡,反倒是喜歡性子通達的宮二小姐,因此讓媒體如此與宮家之人說了聲。


    宮家那邊倒是也痛快,沒過幾日便交換了名帖,定下了他與宮二小姐的婚事。


    而宮家的大小姐則是被許配給了和他同年的舉人,不過那位舉人年歲比他大了十來歲,家中也不如他家中有買賣,而是個經營食肆的人家。


    他記得當時還笑過宮家的大小姐,從小算計到大,便是給自己算計了這麽一樁婚事。


    但是不曾想,同年平郡王世子進京,宮家的大小姐嫁給了殷縱。


    而他卻在備考三年後,生了疫病,拖遝了三年後才又考了科舉,但名次也並不是很出色,隻是在翰林院做個尋常翰林。


    他舉了翰林後,便拖了媒人去宮家商議婚期。


    奈何宮家的大小姐嫁進了郡王府,哪裏還能看得上他這個翰林,婚事便一直脫了下來。


    一直拖到前幾個月,因為宮憶無法生育之事,宮家動了讓宮煙也去郡王府的心思。


    宮煙偶然從父母口中得知此事,想要約了他一起私奔。


    結果他們籌謀的事不知何時被宮家大人知曉了,將宮煙關在屋中不許出來。而他,更是被宮家仗著女婿的身份,隨意汙了一個罪名扔到了獄中。


    宮煙的母親曾去勞中看過他,與他說:“煙兒已經決定要嫁入郡王府了,你若是真的為她好,日後便不要再尋她,也算是全了你倆青梅竹馬一份心。”


    他得了這話後卻不信自己喜歡的女子會如此行事,但他被放出獄後,見到的卻是喜歡的姑娘上了馬車遠去的身影。


    那日之後他便一病不起,直至撒手人寰。


    他死後依舊想著宮煙,因此一路飄飄蕩蕩來到了此處,卻是人還沒見到就被薑炁一道符咒困了過來。


    聽了他所說的原委,青一歎了口氣。


    她說:“她與我說,她當時是被家中強硬送過來的,而且乘的並非是馬車,而是牛車。”


    這牛車去馬車雖然隻是拉扯的牲口不同,但是對於宮煙這種身上無有任何身份,隻是一個小姑娘的人來說,哪怕身上有銀錢,也隻能坐牛車。


    隻有當她有了身份,才可以坐馬車。


    若她當時是坐著馬車離京的,那便是她已經同意了家中提議。


    若她是坐著牛車離京的,便是她還不同意,這次出行的名頭是探親。


    男子聽了她這話後,微微笑了笑,看著宮煙所在的位置說:“這便是了,我原說她不是那種人,看來是我誤會了她。”


    青一歎了口氣,說:“正是如此,你若是想要與她……”


    她的話不曾說完,男子已經縱身一躍跳進了銅盆之中,隱約青一還聽見她說:“我知曉她待我的心便夠了,我若是留在世間,於她而言隻怕是個麻煩,還不如幹脆走了的好,也請仙子勿要對她說見過我,在下感激不盡。”


    青一看著他逐漸被火焰吞噬掉,有些茫然的去看薑炁。


    薑炁隻是繼續畫著招魂的符,根本沒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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