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神臂弓的石方,一麵咳嗽,一麵搖搖晃晃的走來。


    胸前那支箭,依然插在甲胄之上,此刻正顫顫巍巍。


    不光石韜等人覺得神奇,就連赤沙也是滿臉的意外,隨即又釋然了,此人所穿宮衛魚鱗甲,的確為當世最頂級的防禦鎧甲,不是誰都能擁有的,每一件皆刻著甲弩房大匠師的名字,即便傾盡天下之財,帝都也隻能供養三千這樣的鐵甲軍,赤沙所披甲胄,正是宮衛鐵甲,卻是陛下賞賜父親之物,連同父親手頭的也不過兩件,在這群漢兒當中,竟同時出現在數人身上,這讓赤沙眼饞的同時,卻也生出些許恨意.......


    石方將藏在甲片之下的粗大箭頭拔出,隨手一扔,而後望著石韜道:“懇請郎君讓我報剛才這一箭之仇!”


    石韜點了點頭。


    得石韜首肯,石方不緊不慢從隨身箭袋中抽出三支破甲箭並扣於指尖,而後拉動弓弦。


    眉頭微皺,赤沙瞧瞧石方手中那一張樣子古怪的弓,而後又瞧瞧同樣造型古怪的三枚箭頭,握著鐵胎弓的五指緊了緊。


    嗡!嗡!嗡!


    神臂弓一連三響,破甲箭相繼射出,間隙卻在毫厘之間。


    射向赤沙麵門的一箭,被對方用鐵胎弓蕩開!


    第二箭雖射中對方胸口,卻隻擦出一溜火花,而後被彈射到一旁。


    噗!


    骨肉被洞穿的聲響傳出。


    射中了!


    細看之下,最後那支破甲箭,果然沒於鐵甲下擺的縫隙中。


    盡管強橫如赤沙,卻也難以忍受破甲箭所帶來的痛苦,再加上箭頭血槽的原故,鐵甲下擺,連帶被射中的那隻腿,眨眼變得殷紅。


    咬牙支撐片刻,赤沙終於撐不住了,受傷那條腿隨之一彎,而後跪倒,一手觸地,而另一隻手卻緊緊杵著鐵胎弓,使自己不至於整個撲倒。


    朝沂河那頭望上一眼,石韜轉而對石烈等人道:“動手!”


    “喏!”


    得了郎君指令,石烈及數名隊正一個個獰笑著衝向赤沙,數把環首刀一同遞了過去。


    赤沙猛地抬頭,臉上盡是猙獰之色:“爾等漢兒,敢殺某家?”


    剛才被這名胡兒連殺數人,對方那兇殘之氣,已在眾部曲心裏留下不小的陰影,忽見胡兒瞪著自己,幾名隊正竟被嚇了一跳。


    “動手!”石韜怒道。


    “殺!”


    石烈一刀斬下。


    赤沙揮弓格擋,氣勢卻已大不如前。


    石烈手中的環首刀,一挑一劈,鐵胎弓連著握弓的那隻手臂,霎時飛出老遠。


    被破甲箭洞穿大腿,此刻正血流如注,卻又失去一隻手臂,怒火攻心之下,赤沙頓時昏死過去。


    石烈手中的刀,再次揚起。


    “刀下留人!”


    先前還死鴨子嘴硬的勃勃,這時卻在遠處跪地嚎叫:”你們不能殺了他,他是齊王帳下‘赤沙中郎將’劉聰!”


    劉聰?


    這名字挺熟啊!


    赤沙中郎將,又是什麽鬼?


    皺了皺眉,石韜第三次下令道:“動手!”


    見“赤沙中郎將”的名頭似乎不那麽好使,勃勃一臉狠色道:“爾等若敢殺了我家少主,我五部匈奴,必定與爾等……不死不休!”


    聽對方說什麽“五部匈奴”,石韜揮手阻止了石烈,朝勃勃望去:“他的父親叫什麽?”


    終於見到一絲曙光,勃勃大喜道:“他的父親,是我五部匈奴之大都督劉淵,而這位,正是大都督之子,劉聰!”


    “劉淵?劉聰?”石韜有些失神。


    不但石韜被愣住,包括石方、劉虎在內的一眾部曲,皆被那“五部匈奴大都督”之名給震住了。


    劉淵不是前趙的開國皇帝麽?


    另外,劉淵死後,似乎正是劉聰篡奪了帝位,接著一舉攻占了中原。


    眼前這人,是劉聰?


    渾渾噩噩中,石方突然問他道:“郎君,這人該如何處置?”


    看了看石方,又瞧瞧其餘部曲,一個個臉上似乎都露出一絲擔憂,不知不覺間,他的目光投向遠處靜靜躺著的劉胤,隨即又望了一眼幾名慘死的部曲。


    石韜眼中一片茫然。


    整個河岸,頓時安靜下來。


    殺了霸城侯,便與司馬倫再無迴旋的餘地,眼前如果再殺了劉聰,不但會跟劉淵結下死仇,甚至還會與齊王結下梁子.......


    老子這般四處趟雷,真的合適麽?


    拖著環首刀,走到昏死過去的劉聰身邊,用腳踢了一下那副跟熊似的身子,又盯著劉聰的臉,瞅了半響,石韜小聲嘀咕道:“瑪德,做皇帝的人,貌似也沒什麽大不了嘛!”


    望著石韜那詭異無比的樣子,一眾部曲皆不明所以,而遠處的勃勃,一顆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石韜很快露出一臉的失望,隨即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石方。


    見到郎君這副眼神,石方很有默契的點了點頭,卻向那群被俘的胡人看去。


    “這頭交給我,那頭的歸你!”石韜平靜的吐出一句話來。


    話音才剛落,石韜手起刀落。


    望了一眼仍在滾動的頭顱,石韜暗自歎道:“唉……這潭水,終究還是被我攪渾了麽?”


    ……


    一場讓人莫名其妙的戰鬥,竟然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馬,算上被劉聰射殺的石渠,以及生死不知的兩名探馬,一共損失了十一人,外加三名重傷員。


    雖然被他幹掉一個未來的皇帝,但石韜此刻的情緒依然不高。


    好在劉胤還活著,隻是傷了筋骨,石韜猜測,可能是被撞斷了肋骨,以現如今的醫療水平,撞斷肋骨這種事,可大可小,若隻是斷了肋骨還好,將養數月說不定還能繼續蹦噠,如果刺破內髒,那就不好說了。


    除了讓人將劉二郎、及三名重傷的部曲送去沂水養傷,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至於死了的部曲,隻需一把火燒了,然後讓人裝上骨灰,家裏親人建在的,給予一定的撫恤,整件事就算完了。


    這並非石韜冷酷無情,眼前這世道,無論高低貴賤貴賤,人命都不大值錢,其中包括洛陽城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今天張三得勢,將李四全家殺了,而明天王麻子得勢,又將李四全家殺得一幹二淨。


    眼下這世道,死幾個人,實在太正常了!


    雖然死傷慘重,但也不是全無收獲,比如戰馬。


    除了劉聰所騎戰馬被砍下一條後腿,外加走散幾匹,最終獲得四十八匹腳力上乘的河渠良種馬。


    如果每匹戰馬折合成銅錢,最少不會低於一萬錢,一共四十八匹,那就相當於五十萬錢。


    可帳卻不能這麽算,這些戰馬的實際價值,遠遠超過五十萬錢,原因卻是但凡好的戰馬,大多有市無價。


    戰馬的交易,從來是由朝廷獨家經營,而不允許私下進行買賣,這是其一。


    另外,即便是齊王、及東海王那般敢日天的人,卻也不會輕易將戰馬這樣的重要物資輕易賣給他人,除了自身的需求,大多會當做重要籌碼,以此換取更大的利益。


    平常人家,無論多有錢,若要弄一兩匹戰馬迴家騎騎,也不是不行,可一旦買上幾十匹,可就得掂量掂量,腦袋是否夠硬。


    派出的探馬已經返迴,不知為何,剩下的胡騎似乎已經離開了,至於去向,目前還不甚明了。


    不過石韜也不擔心剩下那群胡騎會繼續來跟自己死磕,正所為將為兵之膽,就連他們的少主劉聰都已經掛了,一群無頭的蒼蠅,還能對石韜產生什麽威脅?


    等周圍無人之時,石方問道:“郎君!接下來,我們是迴沂水,還是……”


    “將劉虎叫來,先問問他的意思再說!”石韜迴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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