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夫人到賈母那裏立過了規矩,伺候著賈母用過了早飯,便忙忙地迴了自己院子,草草吃了些東西,便一疊聲兒地叫金釧兒彩雲跟著,去了梨香院。


    寶釵雖然在王夫人麵前極盡賢惠之能,到底收拾屋子要用些時間,故而還沒有從梨香院裏搬了出來。薛姨媽這兩日看著家裏邊忙忙亂亂的樣子,不免抱怨寶釵:“好好的住在這裏,何苦要搬?那邊院子如何能比得這裏?這原本是這府裏的老公爺晚年靜養之處,住著又寬敞又體麵,那邊的院子窄小不少,色色東西都不如這裏的。”


    寶釵倒是無所謂住在哪裏,笑道:“媽也真是的。什麽好的地方?若說好,哪裏有咱們自己家裏寬宅大院的舒坦?咱們住在這裏不過是親戚的情分罷了,又能約束著些哥哥。為著咱們跟姨媽的情分,也該幫著姨媽的。”


    正說著,忽聽外邊丫頭叫道:“二太太來了!”


    母女兩個忙掩了話茬兒,一起迎了出去。王夫人薛姨媽兩個姐妹這些日子見的少了些,此時親熱非常,寒暄了兩句便攜手進了屋子。


    寶釵叫同喜沏了茶來,親自端了奉給王夫人。自從元春晉了貴人後,王夫人所受的奉承著實不少,然而要說起這奉承她最舒服的,還得是寶釵。


    王夫人接過茶,看著寶釵如銀盆滿月一般的粉麵,水杏大眼波光柔柔,又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藕荷色對襟寬袖雪紗褂兒,底下係著一條雪青色繡滿菊花的裙子,頭上斜斜地挽了個發髻,隻插著一隻點翠的鳳頭簪,耳邊倒是戴了一副赤金鑲寶的墜子,和著胸前的金鎖遙相唿應。


    又見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薛姨媽旁邊,臉上淡淡微笑,不露一絲兒輕狂。


    王夫人心裏點頭,先有了幾分喜歡——這方是大家子的姑娘,哪裏就要捯飭的一股子風流妖嬈的勁兒了?


    薛姨媽笑道:“今日姐姐怎麽有空過來了?你那裏修省親別墅忙的什麽似的,若是有事,打發人來說一聲不就結了?再者我們過去也是一樣的。”


    王夫人此時最喜的便是“省親”二字,聽妹妹如此說,麵上帶笑,穩穩地端起了茶來,飲了一口方道:“妹妹不知,如今我也是偷空兒歇著一會子罷了。若是不過來,隻怕連這會子功夫都沒有呢。”


    說著,將茶輕輕放在了一旁,拿了帕子拭了拭嘴角。


    薛姨媽看她拿著那副貴人親娘的勁頭,心裏頗為不屑。要說起來,自己也是見過元春的,若是論起容貌才學來,還真不如寶丫頭。薛姨媽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眯了眯眼,朝王夫人笑道:“看姐姐說的,貴人能迴來省親,那是多大的恩典?姐姐是貴人的親娘,這天大的喜事,可不就得姐姐全權地頂了起來?”


    一句話奉承得王夫人越發地舒坦了,笑道:“唉,說不得我自去強掙著操勞罷了。說起來,倒也委屈了妹妹,為了貴人還得搬去那邊。”


    薛姨媽忙道:“姐姐這是什麽話?貴人省親,本來沒我們什麽事,如今能夠出一把子力,還不是我們應該的?”


    寶釵也笑道:“都是親戚,姨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倒讓媽和我不好意思了。”


    王夫人想著自己的來意,抿了抿嘴:“說起親戚二字,竟是讓人氣惱的。你說那林丫頭,頭兩年也在這裏住過,一般的丫頭是丫頭婆子是婆子的伺候著,如今我們這裏有點子事情,不過是暫時需要他們支應一把子,竟是不肯的!為此,還讓寶丫頭受了委屈,我也在老太太那裏……”


    說到這裏,陡然停住,又長長歎了口氣。


    寶釵想到那日黛玉巧笑嫣然間便將借物之事引到了自家身上,當著那麽多人,又是主子又是奴才的,自己被擠兌的沒法,隻得紅著眼圈點頭。


    此時王夫人舊事重提,寶釵心裏羞惱交加,藏在衣袖中的粉拳左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長長的指甲險些紮破手掌心,勉強笑道:“姨媽,不過是幾句話罷了,寶釵沒事的。”說著,眼中珠淚盈盈,似欲滴下。


    薛姨媽一陣心疼,忙摟著寶釵,向王夫人道:“不是我說,那林丫頭太也不像話!哪裏還是朝廷大員的小姐,竟比那小家子裏邊出來的還不如!我是不怕的,他日若是那林丫頭再過來,我必要為釵兒討個公道。”


    王夫人歎道:“如今她是老太太的心頭肉,我能怎麽樣?但分有點子法子,還用的著忍氣吞聲?”


    說著,又叫寶釵過去,親手拿帕子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珠兒,又退下了腕上一隻金鑲玉的鐲子,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明兒進宮去請安,必要在貴人那兒為你分說分說的。”


    寶釵心裏大喜,嘴上卻道:“姨媽莫要如此,省親在即,何苦給貴人心裏添堵?”


    喜得王夫人眼睛都笑眯了——到底是寶丫頭,識大體,顧大局。因而又笑道:“既如此,省親那日我必要娘娘見見你的。想來娘娘也愛你這性子呢。”


    薛姨媽忙道:“那如何能行?我們不過是外親,又是包衣,如何能讓貴人見了?”


    王夫人搖頭道:“這有何難?不過貴人一句話罷了。”


    說著慈愛地看著寶釵,伸手替寶釵抿了抿頭發,笑道:“寶丫頭,上次我瞧著你的帕子繡的好生精致,若有新的,也拿給我兩條如何?”


    寶釵便知道王夫人是有話要和母親說,不便讓自己聽,因此找個由頭讓自己出去,想到那日黛玉的話,寶釵心裏一凜,臉上卻笑道:“既然姨媽不嫌棄,我就去找了來。”說著朝薛姨媽看了一眼,見她微一點頭,抿嘴一笑出去了。


    這裏王夫人見寶釵走了,便歎道:“雖然貴人如今得著聖寵,可在宮裏也著實不易呢。不說別的,但是那位份高的就有多少?好在住在德妃娘娘那裏,倒還舒心。隻是我恍惚聽著有個周佳氏,十分地囂張呢。這次也是要省親的。我想著,既然是都在一日省親,咱們不敢比那些主子們,也不要太差了。這也是為貴人長臉不是?”


    薛姨媽已知她的意思了,隻是一笑,端著茶水放在嘴邊隻做喝茶狀。


    王夫人見她不搭言,垂下眼皮兒,隨即笑道:“這樣一來,我竟有些不好張嘴的話,說不得要求求妹妹了。”


    薛姨媽忙道:“什麽話?咱們姐妹不比別人,姐姐有話直說便是了。”


    王夫人這才又看著薛姨媽,臉上一片無奈之色:“省親園子蓋了一半兒,還差了大宗的東西呢。如今錢已是不足了——那日寶丫頭也在,也是聽見的了。”


    說著,猶豫一下,說道:“所以我想著,先跟妹妹這裏拆兌一些銀子,過後兒必是如數歸還的。”


    薛姨媽笑道:“原來是這事兒,我當什麽大不了的呢。我們薛家別的沒有,銀子是不缺的。”


    王夫人大喜,忙道:“那我竟先謝謝妹妹了。這一次你們幫了我們大忙,說不得老太太老爺也得感激呢。”


    薛姨媽如何不知她話中的意思?隻是此時,自己的眼睛卻並不在這裏了。想寶釵若是拋開家世,那也是個德容功貌俱全的姑娘。不是自己向著自己的女兒,寶釵的容貌那是少見的,也並不輸給了那個林丫頭。自家進京,原是打著小選待選的旗號。不過是自己覺得與其去宮裏做奴才,不如舒舒服服地在國公府做當家奶奶,因此也便順水推舟地跟王夫人私下裏談了。不過現在看來,既然那不如寶釵的元春能夠在宮裏邊得寵出頭,寶釵又怎麽會不行?


    人常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便是說的薛姨媽了。


    這裏薛姨媽叫同喜開了櫃子,找出一隻描金的錦盒兒,自己親自開了,拿出幾張銀票:“如今我們剛剛從內務府領了差事,辦著宮裏邊的主子們的首飾,家裏可挪用的也不多。這是五萬兩,姐姐先拿著應應急。”


    王夫人滿麵笑容,將銀票接了過來,眼睛又不著痕跡地掃了眼那錦盒兒。


    姐妹兩個又說了會子話,王夫人便告辭,心滿意足地帶了銀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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