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夫人實在難過,又彈起來琴來。


    雙生子聞聲,過去跟著唱和歌。唱的是詩經裏麵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將要離別,這首歌確實很適合了。可是又不那麽適合!將要離別,誰人聽到這歌曲能不落淚。離別之苦,又有幾個人真正懂得,沒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是絕對不懂的。


    她們的歌聲很美,比黃鶯唱的還要好聽。


    清婉夫人的琴聲也很美,鳳棲梧的古琴也相當配合,好像一切都是為了慕曉語在舞動,就連空氣也不列外。


    如此場景,慕曉語也不由得動了心緒。過去摁住清婉夫人的手,道:“還有七天時間,我們出去走走。”


    清婉夫人起身,道:“好,還去騎馬。”


    兩人往外走,另外的人要跟著,慕曉語沒有準。


    她們都想跟著,因為七天時間實在太短了,以慕曉語的性格,她們甚至不知道離開之前是不是還會還來作別。


    但是在這裏,慕曉語的話絕對是不容違抗的命令,所以他們也不敢跟著。


    送到門外,看著兩人上馬,目送她們離開。


    花梨和離歌在人群之中,兩人都不由得低下頭去擦了淚水,然後看著彼此笑了起來。


    然後,所有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慕曉語和清婉夫人信馬悠悠,走了很遠,清婉夫人開口問道:“曉語還記得我們相遇的時候嗎?”


    慕曉語點頭,道:“我跟夫人是在楚城相遇的,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笑了笑,又說:“夫人肯定不知道,我之所以擔任夫人的護衛,是覺得一個人上路是在太悶了。那是我,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認真的保護夫人。”


    想起那時候的事情,清婉夫人長歎一聲,道:“這麽說來倒是很符合你那時候的行為。不過我卻以為你是恃寵而驕,根本不把一路上的敵人放在眼裏。”


    清婉夫人笑了笑,又說:“不過現在看來,那些都是無所謂的了,能跟在曉語身邊六十年,我覺得很幸運。”


    慕曉語聽得出清婉夫人心中的不舍,她也很不舍,但是沒有辦法,她必須要迴去。


    沒有什麽原因,就是好像有什麽纏繞在心頭,割舍不去,如果不迴去就會死一樣的。但她知道,即便不迴去她也不會死。


    最後,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道:“能跟夫人相處六十年,我也覺得很幸運。隻是,我是必須要走的。或許再過六十年我又會迴來,但是現在,我卻是必須要走的。”


    清婉夫人笑了,很爽朗的說:“我知道,曉語做事一向沒有什麽理由,你也從來不問結果。隻是你想做就去做了。小院裏所有的人都記住你的那句:能讓自己感動的事情一定不會是壞事。到了現在,我也總算是明白了一點,天下的事情本來是沒有好壞的,時好時壞都是人強加給它的,所以,曉語的意思是:遵從心的選擇,不問對錯,不問得失。人的一生,神的一世。不論是百年還是千萬年,過去的都是不能再來的,所以選擇自己感動的事情。”


    慕曉語笑了笑,沒有說什麽。因為她自己也沒有想很多,說這句話的時候,隻是因為聽別人說了這麽一句,覺得不錯就拿來用了。


    清婉夫人把馬靠近她的馬,翻身過去跟慕曉語共乘。從後麵抱住慕曉語,道:“不管在哪裏,都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忘了你開心就好,哪怕天下人都覺得你錯了,至少我會覺得你是對的。”


    慕曉語的手鬆了韁繩,握住清婉夫人的手。道:“我會的,夫人也是一樣。隻管照著自己的心去走就是了,即便天下人都覺得夫人錯了,我也會始終認為夫人是對的,哪怕我不知道,我也相信夫人始終是對的。”


    清婉夫人輕輕‘嗯’一聲,把臉貼在慕曉語背上。


    二人信馬悠悠,一路到了白澤山西山。


    白澤山西山是狩獵的地方,雖然自從慶典之後士族的權力被大幅度削弱,已經很少有人來狩獵了,但是西山狩獵區沒有變。


    慕曉語昂首望著大森林,問:“夫人有興致嗎?”


    清婉夫人搖頭,道:“沒什麽興致,我從來都不喜歡殺戮的。”


    慕曉語道:“嗯,夫人連帶血的食物都不吃的。”勒馬轉身,沿著來路又往迴走。


    走著走著,太陽就已經走到了西邊。


    一整天在馬背上,慕曉語也覺得有些累了。在一處還不錯的風景下馬,順手把清婉夫人也抱了下來。慢慢走到崖邊,道:“好一副日暮西山圖。”


    清婉夫人跟她並肩而立,也望著即將沉落的夕陽,道:“是啊,好美的夕陽。”


    她看了慕曉語一眼,伸手牽起她的手。


    她們相識很長時間了,有過比牽手更加親密的動作,可是如此正式的牽起彼此的手,這還是第一次。


    慕曉語醉心於修煉,加上常年習武,手掌是比較大的,能把清婉夫人的手握住。


    被慕曉語握在手裏,清婉夫人感覺很幸福,臉上掛起甜美的笑容。


    哪怕即將離別,她們也不在意。因為她們都知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相對於計較得失,珍惜眼下更為重要。得失是必然的,不必斤斤計較;這是慕曉語常說的。更確切的說,是慕曉語對別人常說的。


    慕曉語望著夕陽,望著望著,不知為何有些傷感,自吟唱道:


    佇倚危樓風細細。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


    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清婉夫人仔細的聽著,仔細的品味,稍許,開口道:“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多情人,無情事,。”


    慕曉語道:“這是別人寫的,我想寫給夫人的卻是另外的一曲。”


    清婉夫人看著她,淺淺的笑著,道:“說給我聽聽嗎?”


    慕曉語搖頭,道:“不是今天。”


    清婉夫人點頭,道:“好,我等著。”


    慕曉語看著清婉夫人,直勾勾的看著。


    清婉夫人也看著她。


    兩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好像都在對著彼此訴說,雖未發一言,卻已經將心事都訴說了。她們之間已經非常的默契,默契到不需要隻言片語並能夠聆聽對方心聲的地步。


    太陽徹底落下去的時候,趁著天邊還有最後一絲光芒,慕曉語道:“迴去吧,白澤山的夜晚還會寒冷,夫人的身子經不住的。”


    清婉夫人看著來時的路,道:“已經迴不去了,我們白天走了一天才到這裏,夜路不好走……。”突又轉而說到:“今晚的月色很好。”


    慕曉語明白了,從馬背上拿下墊子坐了下來。


    清婉夫人坐在她旁邊,依靠在她肩上。


    誰也沒有說話,就安靜的享受著彼此的體溫。等到月亮慢慢的升起來,升得很高的時候,慕曉語問:“夫人覺得冷嗎?”


    清婉夫人頓了一下,道:“有點冷。”


    把她抱得更緊,運轉體內的太陽真火給她取暖。


    清婉夫人靠在她的肩上,小聲耳語:“你在那邊,有一個思念的人吧,是個怎麽樣的人?”


    慕曉語想起了吳欣,告訴清婉夫人說:“很溫柔。”頓了一下,又說:“跟夫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溫柔。”


    自嘲般的笑了,繼續說道:“我沒有給夫人說過吧,我在那邊的時候是很孤僻的,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親人,遇見她我才有了朋友和親人,才知道原來孤身一人是那麽的寂寞。”


    清婉夫人看著她的臉,伸手撫摸著,道:“真可憐。”哽咽一聲,又問:“她是人、是神還是妖?”


    慕曉語道:“是人,很普通的女子。”


    清婉夫人從懷中拿出一本書卷,道:“也讓她修煉者法術吧,讓她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慕曉語沒有接,這本書她已經爛熟於心,如果真的有必要教吳欣修煉,根本就用不到經書。


    然而她不接的原因不是這個。


    告訴清婉夫人:“我不想從這裏帶走一粒塵土。”又說:“她也不會修煉的。人間的靈氣已經很弱了,如果沒有足夠的天資,是無法修煉的。對人間的凡人而言,過好這一世就是最重要的。”


    清婉夫人把書收了起來,道:“那一定是很好的感覺,就像我之前一樣。”頓了頓,又說:“凡人總想超脫生死,可是真的超脫了生死,卻發現時間是那麽的無所謂。沒有了之前的緊迫,也就沒有了之前的愜意。不敢死去,又不能認真的活著。”


    她說的悲哀了一些,但卻也並非全是假話。


    慕曉語安慰道:“但能活著多看一看這個天地,總是好的。”


    清婉夫人點頭,問:“你還會迴來嗎?”


    慕曉語默了默,道:“我也不知道,或許下一次異界之門開啟的時候我就迴來了,也或許不會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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