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二樓雅間。


    深木建成的板、琳琅繪製的閣、角落裏一瓶骨瓷泛出半透明的光澤,名水養育了一截與眾不同的梅花。苦梅寒香,四季不敗。


    地板上一名女子席地而坐,雙手結印,掌中紫光絲絲縷縷。


    她分明是閉著眼睛,映入腦海的卻是寂雲城周圍景象客棧內來客胡天胡地的談論,青石板道上眾女巧笑倩兮,商販往來,人流絡繹不絕。


    繼而


    奔走千裏的安陵氏族長長隊伍駛過青石板道上,寂雲城城主麾下侍衛逢主子之命邀請一見,安陵家主婉拒。在車隊遙遙駛離之後,蘇隱不經意聽到了那位家主和綸巾先生的對話。


    年過半百的安陵氏族家主依舊風華卓越,目光銳明:“三弟那邊可傳來消息了?”


    綸巾先生搖頭歎氣:“您那位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燈。”


    安陵家主聞言,沒有半分情緒波瀾。


    綸巾先生稍微沉思,再搖頭,緩聲道:“眼下最主要的是,這一路顛簸難走,路途又十分遙遠,恐怕那些公子少爺小姐挨不過去。”


    安陵家主緩慢磨砂指骨,緩慢說道:“這群孩子素來嬌生慣養,還不如老四家的三姑娘。”


    “三小姐的確是有些與眾不同,雖然是姑娘家,但這一路過來心態一直平穩,不曾埋怨過隻言片語,倒是有您的風格。”綸巾先生道。


    “可惜了……”可惜身為女兒家。


    “有件事不知道您是知道了還是沒知道。”綸巾先生道“三小姐曾經詢問那一位,我們安陵氏族遷離的原因。”


    “哦?”安陵家主平靜的目光終於掀起一絲波瀾“那一位對她倒是刮目相看。”


    “也算不得刮目相看,畢竟三小姐在安陵家也算是『性』子比較特殊的。”


    “那一位怎麽迴答?”


    “那一位說,安陵氏族遷離是為了活命。”綸巾先生連連歎息“那一位說話耿直,也向來說不出什麽中聽的話來。”


    “這說來也是實在話。”安陵家主道。


    “雖是實在話,卻也是一針見血得很,不過這也和我所知道的差不多了。”綸巾先生搖搖頭,驟停,歎息“禍起東極,我雖然未曾見過景象,卻也能想象出那個場麵大肆屠戮,血流成河,不知道這算是天災還是人劫?”


    “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安陵家主搖搖頭。


    綸巾先生愕然,問:“家主這是何意?”


    “在距衛城萬裏之外,殺人者橫行,橫行卻是為驅趕別人離開,一直朝著西邊走。如果有人不聽勸,便隻有死路一條。他們如此費盡心思,目的何在?”


    “目的?”


    “無論是為占據遼域,還是為著其它,偌大的東極疆域遼闊,不可能不需要奴隸或者其它。可是按他們的做法,似乎隻是為了驅逐別人離開這片土地。”


    “家主的意思是……他們驅逐別人背井離鄉,不是為了疆域,背後另有原因?”


    “誠然。”


    “莫非還有我不知道的原因?”綸巾先生陷入深思家主看樣子是知道了什麽,但是家主不說,顯然是方便說出來,或者說,難以開口。


    離開衛城的真正原因隻有家主和那一位知道,綸巾先生也不大清楚細節。但是能使得家主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想而知,那定然是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理由。


    而能使得堂堂衛城如此不得已,定然和那些大人物扯不開關係。


    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寂雲城地下縱橫交錯的紫光驟然消散,二樓房間裏,蘇隱乍然睜開眼睛,微光裏瞳孔絳紫一閃即逝。


    橫梁上橫躺的離芷手腕一撐,斜坐。“看你樣子,似乎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蘇隱抬眸,看他,目光一派清淺。


    離芷翻身落地。“你感覺如何了?”


    蘇隱答:“知其聲,見其人,靈力較之之前,強了不少。”


    “這是好事。”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心頭愈發不安。”


    “嗯?”


    “看”蘇隱推開窗戶,目望巷道遠遠離去的隊伍“剛才有人說東極衛城萬裏之外,出了大事。”


    離芷衣袂飄搖,聽到這話,態度正經了許多:“什麽大事?”


    “有殺人者橫行,目的是為了驅逐本地人離開。這些人便是遷往其他地域的路人,聽他們的話,似乎在本地地域,他們的實力也是空前強悍。”


    長街熙攘,隊伍遠去。


    侍衛玄鐵劍,行如風,氣如虎,寶馬雕車,香榭玉墜,由此可見這批隊伍的壯闊不凡。


    “強者被迫遷離,也隻能是因為更強的東西。這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災,也許是命運。”離芷信口拈來話本上的詞句,故作唏噓“天地如爐,眾生煎熬,強者妄心不改,弱者隨波逐流。”


    “……”蘇隱抿唇沉默。


    “……”離芷斜睨眼,瞳光裏翻出一絲眼白。“仔細想想,大部分時間都是我一個人自說自話,而你沉默,這樣我很尷尬。”


    “你會尷尬?”蘇隱神情不變,清微一問。


    “……”離芷目光幽幽“不會。”


    “所以,其實也沒什麽。”


    “你和君夙待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兩個麵癱加寡言,是怎麽互相對上眼的?離芷好奇心甚濃啊。


    “不是。”


    “何解?”


    “君夙看似清冷而疏遠,實際上和他認識了你就會發現,他所表現出來的,是他本質裏的東西。不論經曆多少事,殺過多少人,他骨子裏的東西都那樣純粹簡單,所以顯得自然。”提及君夙,蘇隱的目光裏漾著笑意。


    “越是自然的東西,越是平和,悄然,安靜,輕易不會讓人覺得尷尬。”蘇隱說。


    離芷沉默了會兒。


    再沉默了會兒。


    仰頭,看橫木,看屋頂,離芷覺得他這孤寡老人胸口鈍得悶疼。


    “你贏了。”


    離芷目光幽幽,唏噓歎,半盞茶過去後,才緩聲道:“能惹得那群人被迫離開,也隻有那些生靈了。”


    “嗯,理應如此。”


    “話說,如果說是逐離,那麽那些生靈的目的就不是殺人,如果目的不是殺人……”


    電光火石間,離芷和蘇隱兩相對望,彼此心頭蒙上一層陰霾。


    “會不會和東極不祥有關?”蘇隱問。


    離芷慢聲道:“你別忘了,如今我們還不知道東極所謂禍端到底是什麽禍端,到底是什麽不祥,所有猜測也隻能是猜測。”


    “左右我們也到這裏了,不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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