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微風過境。


    辰時的鎮巷人流喧囂,聲音此起彼伏,煞是熱鬧。與之相反的東邊鎮口則鎮門高豎,一派安靜中,隻聽得馬蹄餘聲。


    青石板道上迎風獨立一行人,白衣相間,悠揚飄搖。在他們身側停著兩匹漂亮的棕『色』馬騎。


    蘇隱停下步子,望著眼前人,微微沉默。


    君夙也沉默,隻是向來澄明的目光頻閃頻躲,顯然還沒從昨日的事情中緩過來。


    “那個……”


    “嗯?”蘇隱手指微緊,低眉,須臾慢聲道“你……有沒有要對我說?”


    “我這裏有一樣東西想送給娘子。”君夙低眸淺笑道。


    “什麽東西?”蘇隱問。


    君夙微微側頭,穀二立即送上一個四方端正的盒子。動作迅速端正,神情卻是戲謔的。


    君夙緩慢伸出手,推開盒子


    但見盒裏邊的物件廣三寸,彎月形。玉質溫潤,觸手冰涼,雲紋線細細勾勒在黑白交錯璧上,猶如天成,好看又獨特。


    “這是?”


    “娘子曾經有過這樣相似的一把頭飾,戴在頭上十分好看。”君夙目光微微一笑“這顏『色』材質與原來的那一把不同,是我讓十五模仿它的形狀重新弄出來的。”


    中間一扯,寒光閃現。


    竟是一把匕首!


    君夙倏忽飄遠。


    當初在西中江湖,他見娘子摘下帽兜戴上頭飾,驚鴻一瞥,煞是好看。但當初他又豈知這所謂頭飾其實內有乾坤。


    娘子的那一把頭飾,是用來殺他的。


    不過不會了。


    不管今後她還記不記得那些事,這把匕首她都不會用在他的身上。


    “這把頭飾內有乾坤,神骨為料,暗附氣機,其堅硬鋒利程度和殺傷力不亞於娘子當初那把匕首。”


    “嗯……娘子當初的那一把匕首,名為羊角匕首。所以我也給這把匕首取個名字,叫思君。”


    君夙牽過她的手,肌膚相觸的刹那他耳際迅速地透出薄紅。匕首放開,塞入她手中:“娘子收好,若是日後遭人暗算不能使用靈力,思君可防身。”


    “……”


    “……”


    蘇隱握緊手中物,目光好不自在。


    君夙又清微笑道:“聽說新帝城如今情況複雜,娘子當心。要是碰上什麽危險盡管讓離芷出手。”


    隱藏在暗處的離芷身軀一翻,輕輕巧巧落在鎮門口掛牌上頂端,咦噓唏:“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君夙望他,清微出聲:“這是你自己答應的。”


    “……”離芷仰頭望天。


    蘇隱目光漸漸聚深:“君夙,你當真不和我走嗎?”


    君夙細密的長睫蹁躚,不答,但已經是表明態度。


    蘇隱低眉。


    “君夙。”


    “我在呢。”


    “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先養好傷,再做打算。如果你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記得平平安安歸來,記得完好無損的等我。”


    “……我答應你。”


    “……君夙,我還有一句話。”


    “你說。”


    “我記得我同你說過,如果你要去東極,我必定也會去東極。待我處理好帝城的事情,那時如果你還在東極,我一定去找你。”


    她說這句話時表情極為認真,目光緊緊盯著他不放。


    君夙低下頭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好。”他如她所願。


    “你答應的。”


    “我答應的。”


    “一言既出。”


    君夙溫潤著眉目,溫淺笑,一字一字答道:“我不騙你。”


    話音剛落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下頜靠在她肩上:“娘子似乎一碰上關於我的事情,會特別的多話,不似平日裏那麽沉默。”


    蘇隱微微詫異:“如……此嗎?”


    君夙笑如練華:“娘子,我很開心。”


    “……”


    “……”


    鎮門掛牌上斜躺的離芷抬頭望天


    千年鬥轉星移,萬年滄海桑田,當初側身天地飄仙出塵的白衣男子已然變成另外一個模樣。每一句話看似隨心而言,但怎麽聽都含著一股子撩人意味,簡直聽瞎耳朵!


    棕『色』駿馬旁的穀二伸手捂眼,挪開一寸,從指縫裏偷窺兩人互動細節。


    艸了我的穀米!


    他看見了什麽?


    主上那個分明沒什麽變化的眼神為什麽他居然從中看出了深情款款和寵溺?這是錯覺吧?這不是錯覺吧?


    這種瞬間滿血複活興奮是怎麽迴事?


    主上這萌主不會是在閱覽所謂七十二式之後忽然開竅了吧?


    誒喲我的穀米。


    我簡直聰明絕世英俊瀟灑主要是功德無量。


    ……


    微風拂塵,時日正好。


    蘇隱退離他身前,抿唇,道:“我走了。”


    君夙含笑送別。


    轉身,上馬,拉住韁繩。蘇隱微微眨眼,一瞬不瞬看著他,目光堅定而溫柔:“你等我。”


    “好。”


    “記得你應過我的。”


    “好。”


    “我真走了。”蘇隱對上他的溫潤臉龐,駕著馬騎直接離開,再沒有迴頭。馬蹄聲踏踏,卷著沙塵滾滾而去。很快,消失在鎮門口的青林中。


    直到樹影交錯斑駁,飛塵歸於黃土。


    鎮口唯一一個迴神人才湊近君夙的耳側,目光狡黠,神情詭異:“主上,知道您這眼神叫什麽嗎?”


    “什,什麽?”


    “人家烏騅都跑得沒影了您還在這看啊看、看啊看,這眼神就叫望穿秋水。”


    “……”君夙目光清微一滯,慢聲道“說人話。”


    “哦。”穀二托托下頜,目光頻閃,頓時一本正經起來“人話就是主上您敢不敢迴答穀二昨天開始就在問您的那個問題?”


    “不能。”拒絕得幹脆利落。


    “人最值得讚頌的一點就是求知欲,求知讓人勤奮,使人進步,如果求知欲得不到滿足就會讓人……”


    “我不是人。”分明清微出塵的模樣,偏偏迴答得一本正經。


    什,什麽?


    穀二愣了一下,再愣了一下,片刻後忍不住笑到肝腸抽疼,正經不過半盞茶功夫,原形畢『露』。


    眼看那一襲白衣即將踏離鎮口,穀二立刻追上去,聲音漸行漸遠:


    “主上你就說一下當時你不慎遭人暗算是個什麽細節情況,就說一下,就說一下下……”


    “哇嗚主上您不能這樣子對待穀二啊要是我因此而茶不思飯不想鬱鬱寡歡英年早逝主上您不會心疼嗎?”


    “話說那是不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伸腳不見腳丫子的夜晚,忽然天際一聲劈啪哢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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