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春風入,東欄紅妝閣。


    “嘩!”一排木簽子驟然落入桌麵上,一隻纖瘦但有力的手將木簽子一支一支地排鋪齊整。


    楚媚一身紅袍飛肆,平日懶媚的容顏難得正『色』又認真,竟然像褪盡千般紅塵,墜入刹那朦朧天邊中。


    而在她手下,那一排純木簽子,上麵書以墨筆一字一字端端正正。


    “你要不要試試?”楚媚看著蘇隱淺笑。


    “試什麽?”


    “看看你能抽中什麽曲子。”


    蘇隱清亮的眸子裏是掩飾不住的詫異:“東欄每日黃昏後唱的曲子都是通過抽簽方式?”


    “是啊。”


    “這些曲子……”


    “隨心、隨緣、隨機,不管是哪首曲子對於我們來說都沒有差別,因為都是他唱的啊。”


    楚媚清淺一笑,又低低一歎。


    蘇隱手過木簽子,抿唇,半晌才淺淺問:“他還沒有迴來嗎?”


    “還未曾迴來。”


    楚媚笑了笑,道:“這些年身邊的人或如菡萏兒女膝下,或如承歡求夫天涯,或如言叔鬢角開始發白。已經好幾年過去了,我想等他迴來的時候我已經美眷在旁了吧。”


    他的聲音微微清揚,仿佛迴首歲月笑語,一切如故,唇角含著笑意。


    蘇隱沒有等過一個人,自然不解其中辛酸歡愉,可意思她還是能理解的。


    “我還未曾問過你他是何人。”


    “他啊。”楚媚眼眸微微清亮“他不是蓋世無雙仙,亦非名傳四方人。”


    “那是一介平凡人?”


    “蘇隱認為平凡人這個定義是什麽樣的呢?”


    蘇隱還沒有迴答又聽得他說道:“不管是不是平凡人,我們隻需要知道他在我們東欄每一個人心上是不一樣的,這就夠了。”


    ……


    ……


    東欄再歌。


    “咚、咚、咚……”


    楚媚站在風俞台上,手握敲鼓棒規律而齊整地打鼓。紅袍張揚飛肆,氣勢時如恢宏千裏、時如明月巋然不動,剛柔並濟,折人心魄。


    蘇隱在台下仰望其風采盎然,眸光笑意清亮。


    “『迷』離穀的少穀主楚清歌即使守候東欄多年,褪一身冰寒,改其名字。那一身骨子裏的東西還是不變的,依然風采惹人注目。”


    台上風華無雙,台下眾人聞曲而唱,神情都難得認真而又安靜。


    蘇隱倚在門框,身側青漆環扣鎖。


    她想起楚媚的故事,想起東欄每一個人的等候,想起……一襲白衣飄仙忽然閃過腦海。


    霎那間東欄朱紅漸漸飄渺,天地風景霎時遠離。楚媚轉身的刹那,蘇隱忽然眉心突突一跳。她下意識攥緊手來,再抬眼看去時,楚媚依舊一襲紅衣風采無人能及,唱著故人曲,沉浸在往事迴首裏。


    “真是……”


    她低眉淺笑言,舌尖卻是微微苦澀。她側身,悄悄退身離開此處。


    “你果然對我來說很是特別呢……”


    她一路款步走向東欄長思庭。


    天穹澄如風,一眼洗盡紛擾。她就坐在鋪砌石階上,仰頭望天,眸光飄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


    一襲紅袍從轉角慢悠悠走過來,坐在她身側。


    “你怎麽坐在這兒了?”楚媚笑問。


    蘇隱遙指天空:“這是我第一次坐在石階上仰望天穹。”


    “有什麽感想?”


    “以前我就見過皇宮裏一些宮女總喜歡以這個姿態去仰望蔚空,我那時不解。而今自己親自體會一番,雖是紛擾皆散,但是會覺著茫然和不知所以。”


    “這是弱者的姿態。”


    “吾並非弱者。”


    “我知道。”楚媚淺媚笑問“那麽你是遇到什麽難題了嗎?”


    難題。


    有的。


    蘇隱低低一歎:“其實我不是很開心,但是我知道就算能夠重來我還是會做出一模一樣的選擇。”


    這話聽著很令人不明所以,但是楚媚卻是心思剔透的,她在說她和千機樓主的二三點事。


    “那日我一匕首刺下去的時候,看起來很果決,但是我的心髒很疼很疼。我也許猜到他在我心中是不同的,但是我沒有想過會那麽重,因為太師傅死去那一年我還沒有這麽惶恐。”


    “楚媚,你說,這算什麽?”


    楚媚沉『吟』,低低歎:“要我說實話嗎?”


    “你這話讓我不安。”


    “可是你還是想知道。”


    “是,我想知道。”


    “其實揣著糊塗就這樣子過下去並沒有什麽不好。”


    蘇隱苦澀一笑:“其實我隱約有些猜想,可是我不敢確認,可是我還是想揭開這一層薄紗。很矛盾對不對?”


    “你不該這麽糾結於這些東西。”


    蘇隱目望對麵敞開的門口,神情微微恍惚:“從未有人那樣待過我,楚媚。”


    蘇隱將近雙十年華,昔日高高在上無人敢犯,即便有人付之心思也不敢光明正大。


    “楚媚,我喜歡他對嗎?是你們所謂的俠侶之間的喜歡。”


    “看你這樣子,大概就是了。”


    蘇隱臉上情緒未變,隻是手指乍然緊攥。


    “楚媚,我殺了他呀。”


    “人道入我相思門,才知此間苦。可相思最苦,卻也是最愉。我不明白你為何非要選擇最苦,但若我是你,我定然不會委屈自己。”


    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一個隨心而活?


    江湖殺戮紛起又沉寂百年,沉寂百年殺戮又起,這是趨勢。而這短短百年人生,也改變不了什麽趨勢,何不隨心隨『性』呢?


    蘇隱眼睛微澀:“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的苦衷。”她苦笑著起身,徑自離開這庭院。


    身後,楚媚看著她的背影輕歎:蘇隱,雖然不明白你到底為何非殺千機樓主不可,可是你又何苦杞人憂天呢?


    能遇相知人,是幸事。你可知有多少人求不到這樣的福緣?


    他沒有去追蘇隱,隻是看著對麵門口,漸漸目光飄忽。仿佛透過那大門還能看到當年那名公子推門而入,眉眼溫柔,顧盼如玉。


    夏秋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他一人坐在石階上,她走過去坐在他身側。


    “公子,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楚媚偏頭,笑意漸起漸濃鬱。


    “不,我愉悅,愉悅極了。”


    “夏秋啊,你跟我說說你當年是怎麽遇見他的。”


    “公子啊,不如你也跟我說說當年你是怎麽遇見他的。”


    “這故事你都聽了好幾年了。”


    “這故事你也聽了好幾年了。”


    是啊,東欄籬歌黃昏後,取一壺酒聆聽故事小酌,年複一年,但是那個人什麽時候會迴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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