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


    賀沉月閉一閉眼。


    如今他假做不知喝下安華公主精心準備的毒茶,估計命不久矣。在這種情況下,聖上對他隻會優待。


    ——再深究那些不合理之處,他能不能得到答案還是兩說,但聖上肯定會心裏不是滋味。


    賀沉月早有覺悟,視死如歸。但他沒想過讓賀寨主和古奶娘陪他一起死。


    他心下念頭電閃,讓管家將他推迴府中。正巧碰上一個意外的人。


    去而複返的古奶娘被賀寨主攙扶著,她麵無表情看過來,眼神黑沉沉的,看不出什麽異樣。


    賀沉月心中輕歎,還是讓古奶娘聽到了……


    古小妹從頭到尾,想的隻有她,以及她的鹿郎。


    正如他的夢裏那樣。


    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古小妹會把鹿單視為生存的意義。不管是在那個夢裏,還是現在。


    她能為鹿郎背上私奔罵名,能為鹿郎去做妾室,最後還能為鹿郎冒險刺殺皇孫。


    鹿郎是最重要的。


    有時候,賀沉月都懷疑她被鹿單下了蠱。


    為了鹿單,她幾乎拋卻所有:包括自尊,包括親人。


    她從未想過,被她拋卻的親人,會有什麽樣的感受。


    賀沉月命人推他過去。


    古奶娘見到他,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沒事。”


    賀沉月和她說了幾句話。賀寨主便趕他迴書房用功了。


    賀寨主還不知道賀沉月的身份哩!


    賀沉月無奈迴到書房裏,他看到原來他和聖上談話的那張桌上空無一物。在房間裏找一圈,兩個茶杯都不見了。


    他安然迴到書桌前。


    看來不需要他動手,聯想能力豐富的聖上已經察覺到危險了。安華公主從來很少動手給聖上泡茶,更遑論給聖上以外的人泡茶喝。


    說不定聖上會以為安華公主此舉是衝著聖上本人來的。


    現在,他需要考慮一下如何在他離世之前,為賀寨主和古奶娘討到最好的結局。


    賀沉月拿起筆,沉思片刻,落筆紙上。


    沒過半個時辰,就有小廝來稟告:“聖上派了太醫來請平安脈。”


    小廝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家大人又不是皇室中人,來京城半年多,怎麽忽然會有太醫上門來請這個平安脈?


    賀沉月頭也不抬:“請進來罷。”


    他放下筆,抬頭看去,正好見到一個熟悉的老人健步進門。


    “多年不見,東家可好?”來人笑盈盈說。


    賀沉月勾唇一笑:“尚可。倒是冼大夫,多年不見,竟成了太醫。”


    冼大夫——不,冼太醫笑著擺手,說:“別說這些話來打趣小老兒了,不過是聖上突發奇想,小老兒才得此差事。閑話不多說,且讓老夫為東家一探脈。”


    賀沉月抬起手。


    把脈時,冼太醫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一旁的小廝看得心急,忍不住問道:“我家大人怎麽樣了?”


    冼太醫收迴手。他沉吟一番,問道:“東家今日可有吃些什麽特殊的食物?”


    “什麽特殊食物?我家大人每日吃的都是那些東西,點心都很少吃。因為行動不便,連茶水也很少喝。”小廝火急火燎,“所以到底是什麽病?你倒是說呀?”


    這小廝說話倒是直擊要害。


    冼太醫聞言,臉色又是一變。他想起聖上方才拿給他檢查的兩個茶杯及杯中茶水,再一想從賀沉月脈象中診出來的異症,心中暗暗叫苦。


    賀沉月說:“你出去吧。咋咋唿唿,影響太醫判斷。”


    小廝無法,隻能紅著眼圈一步三迴頭的往門外走,關門時還特地留了條門縫。


    賀沉月看向冼太醫,沉聲說:“還有多少時間?”


    冼太醫心想,還是這位幹脆明白。


    他拱手說:“許是小老兒醫術一般……”


    “直說吧。”賀沉月說。


    冼太醫斟酌著,比了個手勢。


    賀沉月垂下眼簾。


    這點時間……應該是夠了的。


    冼太醫又說:“若是好好調理,應該能撐到三十歲。”


    賀沉月點點頭。


    冼太醫說完一些注意事項,賀沉月便派人送他出門。


    賀沉月迴到書桌前,沉思片刻,竟然笑出了聲。


    身有殘疾,加上短命——這一迴,他可以放心爭取,不必再擔心引起聖上的懷疑。


    ……


    科舉舞弊案很快落下帷幕。


    為首的定王被判斬首示眾。餘下與事者、知情不報者,要麽流放,要麽充軍。男女老小皆是如此。


    賀寨主那天特地往外跑了幾迴,被斬首時的血腥鎮住,迴來時臉色不太好。


    他先跑一趟古奶娘那邊,告訴她說,古小妹被判流放三千裏,鹿單跟她一起。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看起來還不錯。


    古奶娘嬌嗔著瞪他一眼:“都流放了,還有說有笑呢!你別在這兒哄我了!”


    賀寨主嘿嘿笑著,被推出門外。他很快又跑去找賀沉月。他進門時還特地看一眼門外,又小心翼翼把門關好。


    賀沉月頭也不抬,說:“沒人會過來的。”


    賀寨主坐下來喘幾口氣。他張嘴,話出口之前又頓住。他起身踱步到賀沉月身邊,才小聲說:“今兒個我去看了定王斬首。人還挺多的。”


    “嗯。”


    賀寨主撓撓脖子,小聲說:“那個定王,我瞧著,怎麽、怎麽有點像鹿單啊?”


    “兄弟倆,自然相像了。”賀沉月依然沉迷落筆,隨口迴答。


    賀寨主卻猶如遭雷劈,整個人都木楞住了。


    “兄、兄弟倆?鹿單和定王?……”


    他反反複複念叨了好一會,才大喘氣拍著胸脯,像是好不容易接受這個事實了。


    賀沉月給他倒了杯水。賀寨主一口灌下去,迴神了。


    “怎麽會是兄弟呢?一個在京城,一個在豐州……”賀寨主百思不得其解。


    賀沉月心說,這事得追究到二十多年前,先太子之子失蹤一案。


    那個抱著定王出現的奶娘,就是鹿單和定王的生母。當年照顧還是皇孫的賀沉月的奶娘有很多,鹿單之母還隻是其中一個。


    她利益熏心,聽說點事情,就蠢蠢欲動,意圖對尚在繈褓中的賀沉月動手。


    可當時還有另外幾個奶娘,她們雖然沒發現皇宮中的暗流湧動,但對同住一屋的奶娘們卻頗為了解。察覺鹿單之母行為異樣,當即提高警惕。


    隨後就是鹿單之母動手要殺皇孫,奶娘們接力換走皇孫,將同樣還在繈褓裏的定王換過去。鹿單之母看到皇孫變成自己的兒子,後又聽聞聖上失去太子痛苦不已,她抱著兒子過去,謊稱是皇孫。聖上果然大喜,當場封為定王。


    被帶走的皇孫,則由一個年輕奶娘帶著喬裝進了商隊裏,路過小楓山,不慎被山寨搶劫了。


    賀沉月曾試探過古奶娘,知道這位並不是那個帶他進商隊逃離的人。


    鹿單本是奶娘的大兒子,定王年紀更小一點。鹿單之母有了定王,為了不引起聖上懷疑,竟是連家也不再迴去探望過。


    鹿單因此隻知道他娘在宮裏,別的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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