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黎離開的那天,陸沈雲沒去機場送行,他相信當朝黎迴來給他答案的那一日就是約定好再相見的日子,所以沒必要去對這麽重視承諾的男人設限。


    他開始比以前還更認真去經營酒吧與畫廊的生意,默默過一天是一天,他偶爾會充當酒保聆聽顧客的苦水,大多都是對於愛情的煩惱,經過這麽一搭一聊,陸沈雲漸漸明白自己對朝黎的感情在更早之前就萌芽了,隻是他一直沒發覺。


    不曉得朝黎是否也是如此呢?有時候,人在當下反而很難體會。


    說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尤其平時和他最要好的官焰也不曉得發生什麽事情,隻和他提起要去海外旅遊一陣子,就和一個看起來很危險的男人走了,從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機會見麵,更別說可以一起喝酒聊天,偏偏深愛的人也遠在英國,這裏麵的委屈不是幾個字能形容。


    每天和陸沈雲搭訕的客人依然不少,但一個個都被他拒絕了,他無法想像心裏滿滿被朝黎占據的自己要是如同以往一樣隨便和人上床,有多麽汙辱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情,如果他真的這麽做,根本不配繼續等待朝黎。


    但他偶爾也會想,既然蒼天注定要他們分開,當初又何苦讓他認清體會愛上朝黎的事實?他的理智當然知道這種不被掌控、不可預測的感情才叫做愛情,然而這份愛情卻這般令人孤寂,好像又迴到年幼時的日子。


    他不曉得朝黎去英國以後過得如何,男人就像從人間蒸發似的,完全沒有和他聯係過。不是陸沈雲想庸人自擾,但他真擔心像朝黎在外國肯定也很受歡迎的英俊相貌,該不會早就被人拐走了吧?


    想歸想,陸沈雲又笑了出來,連他都拐不動的男人,還怕老外得手?要是真的能隨意喜歡上別人,那個人就不叫朝黎了。


    哎,可是朝黎也太無情了,就算再不愛他,好歹他們一起經曆過不少事情,最起碼打個電話道平安吧?就讓他這麽空等會不會太折磨?


    「黎黎,我好想你啊……」擦完酒杯,陸沈雲趴倒在客人都走光的吧台,懶得再移動半分,「這樣下去我一定也會得病的。」


    他總算能體會當初紹約是以什麽心情等待朝黎的,喜歡朝黎這樣的男人勢必要付出代價,而這份代價很容易就讓人抓狂。


    但紹約可是意誌堅定等了七年才發瘋,他不過就是估計分離個幾年,算得了什麽?


    陸沈雲不禁歎氣,他必須再多點耐性才行,否則等朝黎迴來肯定還是把他當小孩看待。


    這時,酒保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勵。


    ……也罷,至少他還不算是一個人。


    朝黎離開三個月後,陸沈雲收到幾張沒有署名的明信片,正麵都是英國知名旅遊景點,其中一張是壯觀宏偉的西敏寺,隻有這張背後寫了兩個漂亮的字體:朝黎。


    陸沈雲不禁微笑,他可以想像朝黎的意思是:我過得很好。


    去醫院探望過紹約後,朝黎拎了一袋剛從超商買的新鮮食材,一路慢慢散步迴家。


    英國的氣候對他來說不難適應,語言更不會是問題,大致上生活算悠閒。唯一的缺憾大概是紹佐還是必須工作,時常在世界各地往返,也因此照顧弟弟成為朝黎一人的責任,這也是紹佐堅持要他一起來英國的理由之一吧。


    隻有當紹佐人在英國時,朝黎才會主動去買這些材料,他們父子會一起下廚聊聊近況,大多話題都是圍繞著紹約,很少有閒情逸致去談別的事情。


    「小約一切都還好吧?」剛下飛機不久,紹佐還沒時間去探望小兒子。


    「不錯,段海說他情況比起剛住院時進步很多,治療行程也比其他病人進展快得多。」朝黎邊說邊把暫時吃不到的水果放進冰箱。


    段海就是紹佐說的治療師,朝黎起先還以為應該要和父親差不多年紀,卻是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東方人,這也讓他們很快就彼此熟識。


    「爸,你為什麽堅持段海能治好小約?」


    「他的愛人也得過和你弟類似的病,後來是他親自治好的。」紹佐卷起袖子,開始動手幫忙準備晚餐。


    朝黎默不作聲,心裏很佩服段海,愛人得到這種病的心痛,一定不會少於他這個做哥哥的程度,但要親自去治療對方,一日日眼見愛人不停失控,那種無力的痛苦與堅持下去的勇氣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而他自己當初卻連說出真相的膽量都沒有,真是軟弱,要不是陸沈雲──


    「小黎,你有打電話給陸家那個孩子嗎?」


    紹佐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朝黎一愣,緩緩反問:「幹嘛打給他?」


    「你不是喜歡他嗎?」


    清洗一半的水果從手中滑落,朝黎麵無表情慢慢撿起,又假裝冷靜問:「爸,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的事情,前幾天小約和我說過了。」


    「什麽?」他們哪時候在一起過?朝黎不知道紹約是怎麽和父親說的,這讓他手指僵硬到顫抖。


    「我不是要反對你們,不要擔心。」紹佐誤解了朝黎緊張的反應是來自什麽理由,「就算小約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你們真的很要好,你和他在一起的話也會讓我比較安心。」


    可惜的是他當時一直以為這兩個孩子隻是朋友關係,要是早點知道大兒子的想法,他就不會強迫朝黎一起來英國,而是另外再想方法。


    「安心?」朝黎一臉不敢相信,他的父親在說什麽?再不介意兒子性向問題,也不至於直接促成兒子的同性情緣吧?


    「他在醫院照顧你的時候,你睡得很安穩,我從沒見你睡得這麽好過,更別說房裏有其他人在場。」


    朝黎沉下臉,在父親麵前講到這個讓他很不自在,他不冷不熱解釋:「那是因為他總是整天跟在我旁邊,我不得不習慣。」


    「就連小約以前和你一起睡都能害你失眠。」紹佐一句話就讓朝黎的藉口瓦解。


    「爸,我們一定要談這個嗎?」


    「要談,因為你不知道你自己要的是什麽。」紹佐稍微加強語氣,但聽起來還是很溫和:「你來英國以後都沒笑過,你不曉得吧?當然,你在我們麵前一直都很沉穩,但我見過你和他在醫院相處時的模樣,那時的你很有活力。」


    朝黎不說話,其實他小時候也很喜歡笑,但年紀逐漸增長,讓他明白一個做兄長的人該有的態度,他變得越來越安靜,直到慢慢出現壓力,唯有搏擊時能幫助他釋放情緒。


    他天生就該是個張揚的人,而不是當人兄長的穩重人物,他隻是不得不改變自我去扮演適合紹家的角色,但陸沈雲的性格與脾氣……輕而易舉激起他的對抗本能、他的真實個性。


    「你不需要一直勉強自己,在他麵前的你很自然,想有什麽表情就能有什麽表情。」


    朝黎在陸沈雲麵前,做的是真正的自己,可以毫無顧忌,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想耍脾氣就耍脾氣,他不再是紹佐應該要穩重的大兒子,也不再是紹約應該要堅強的兄長──他是陸沈雲的朝黎,屬於朝黎自己。


    這個事實,紹佐發現了,陸沈雲發現了,就算是紹約也都發現了,紹佐不相信這個一向聰明的大兒子會不清楚自身變化,朝黎隻是不敢承認。


    朝黎用力搓洗沒弄髒的果皮,耳邊傳來父親給他的一句結論:「小黎,追求你自己想要的吧。」


    第六個月,陸沈雲收到一本原文書,作者和他之前在網路購買的那本《夢與倒數的人生》是同一人,但這本書卻沒有書名,然而他一翻開內容就知道是續集,可是朝黎怎麽弄到手的呢?網路根本沒有半點相關消息,真是離奇。


    重點是,原來朝黎一直都有認真聽他說話,竟然還記得他讀過什麽書。


    他還以為第一集的開放式結尾就是結局了,沒想到續集才是一個真正幸福美滿的句點,陸沈雲讀過以後把書和明信片都放在一起,收在自己的枕頭下,這樣他想朝黎的時候就能隨手拿起來睹物思人。


    陸沈雲漸漸習慣這種平淡卻能專一想念一人的日子,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期待三個月後會收到什麽。


    「哥,你也該迴去了。」紹約一邊吃段海允許他吃的零食,一邊對坐在旁邊的男人說:「再這樣下去,我都不知道誰是真正的病人。」


    他們兄弟坐在院內的草坪,麻雀叫聲吵得要命,因此朝黎心情很不好。


    「迴去哪?這星期爸不在家。」


    「迴去陸沈雲身邊,你是在裝傻嗎?」紹約把餅乾啃得很大聲。


    「我不懂,你和爸是怎麽了?」朝黎無奈地捂住額頭,「一個個都在催促我做奇怪的事情。」


    「哪裏奇怪?」紹約語出驚人道:「在你知道陸沈雲白上你的真相後,你卻沒動手教訓他,這才叫奇怪。」


    朝黎還真想說這件事情該怪的人不就在旁邊?此時又聽見紹約慢吞吞說:「要是今天把陸沈雲換成段海,隻怕段海早就被你揍到麵目全非。」倒楣被拿來舉例的醫生,其實他人真的很好,紹約也很喜歡他。


    明白紹約說的是事實,一切都是自我合理化的藉口,朝黎對待陸沈雲一直就是特殊待遇,現在迴頭想想,連朝黎自己都感到驚奇無比。


    「對,我是對他比較好,那又怎樣?」


    「你隻要迴答我,你想不想他?」


    朝黎不想承認這種別扭的問題,其實他每天都會想起陸沈雲,在他們分開之前,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會變成這樣。


    他很想陸沈雲吵得要命的聲音,很想陸沈雲天下第一厚臉皮的語氣,很想陸沈雲包容的眼神和極有魅力的笑容,他甚至想念過陸沈雲的吻。


    然而他最想念的還是陸沈雲給他的體溫,那讓他有安全感,這是他一直欠缺的事物,隻有在陸沈雲身上找得到。


    「……你專心養病就是了,我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可再想念也沒用,好不容易弟弟病情有起色,朝黎可不想節外生枝。


    「我倒是覺得陸沈雲不錯。」紹約拍掉身上的餅乾屑,伸手摸摸草地裏竄出的一朵小花,「他是第一個真正了解你內心的人。」


    他對朝黎七年的感情不假,但他試過也愛過了,現在該是放手讓他的哥哥幸福的時候,他可以容許陸沈雲和朝黎在一起,因為那個男人守住朝黎的性命。


    和剝奪朝黎一切的他不同,陸沈雲做的是讓朝黎活下去,那個男人注定該是他哥哥的唯一。


    「黎哥哥,做你想做的吧。」紹約對朝黎露出熟悉的微笑,「不要錯失你應該擁有的幸福,好嗎?」


    第九個月來臨,陸沈雲收到令他震驚不已的事物。


    那是一首鋼琴曲,就和他們約會那天在車上聽的是同一首,但陸沈雲在第一個音符浮現的瞬間,就知道這是朝黎親手彈奏的。


    和原作者不分軒輊的高難度技巧,唯一不同的是再抒情的旋律交由朝黎來詮釋,每個音符之間都帶有一股狂野張揚的韻味,直敲擊陸沈雲的心。


    奇跡是真的存在的。


    連隻聽一次的曲子都能彈得這麽流暢,真不虧是他的黎黎啊……


    長達十分鍾的獨奏曲結束,陸沈雲坐在原地沒動,正想等音響自動再播放一次,這時,他聽見朝黎的聲音。


    「總覺得我彈得比你好些,陸沈雲。」


    帶有笑意的聲音傳出,他直到相同旋律再次響起才終於迴神。


    陸沈雲還真不曉得朝黎怎麽知道那是他自創的作品?然而睽違九個月,朝黎磁性的聲音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更勾人魂魄,真該死,就知道放他一人在外肯定不妙。


    這種聲音任由哪個對他有興趣的人都會寧死也要撲倒啊!為什麽有時間錄音卻不打個電話給他呢!?


    倒在床上,陸沈雲一夜無眠。


    第十二個月,陸沈雲沒收到任何東西,這讓他非常擔心,因為一直以來朝黎都是準時在月初就把東西寄到他手上。


    該不會是生病?難道是出意外了?或者……紹約又抓狂把他給──越想越害怕,陸沈雲使勁搖頭想擺脫不安的念頭。


    最糟糕的結論是朝黎不再寄東西給他,這代表男人有可能永遠也不迴來。


    他在酒吧做完該做的工作就提前走人了,平常待在那裏也不過是要打發時間,今晚的他可沒這種心情。


    陸沈雲開車前往自己的畫廊,打算進去巡視一輪精心收藏的藝術品,說不定能比較穩定浮躁一整日的情緒。


    他總覺得去畫廊是正確的決定,直覺。


    車都還沒停下,陸沈雲遠遠就瞧見想忘也不可能忘掉的人。


    朝黎倚在暫停於畫廊門前的車邊,和陸沈雲初次去搭訕時的模樣很像,隻差這次多出一盞由前廊灑下的暗橘燈光,讓朝黎整體給人的感覺柔和許多,但整整一年不見的他依然是如此英俊逼人,沒什麽改變。


    而陸沈雲呢?經過一年的孤獨成長倒是多了一些穩重氣質,隻不過他現在的情緒可穩重不了,急忙匆匆下車奔向男人,卻在最後幾步路前停住。


    陸沈雲很怕眼前的情景並非現實。


    「哦,我還在想你要是超過十二點沒來,我就要走了。」朝黎舉止還是那麽俐落優雅,他緩緩靠近說不出話的陸沈雲,淡淡地道:「不是說過要讓我逛你的畫廊?傻站在那裏幹嘛?」


    「你怎麽──」陸沈雲伸手去抓朝黎的手腕,似乎是想確認男人是不是真的,又或者這仍然不過夢一場,「我都做好長期抗戰準備了,還以為你至少三年以後才會迴來。」


    手指撫摸到深刻的疤痕,這讓陸沈雲鬆了口氣,現在的朝黎是真實存在的。


    「好,那我迴去,我們三年後再見。」朝黎麵色平淡好像根本不在乎,轉身就要走。


    「朝黎!」陸沈雲一驚,連忙扯住對方的手臂。


    被人這麽使勁一扳,他不得不再度迴過臉來,這時陸沈雲才發現朝黎在笑,一抹純粹不帶有一絲雜質的笑容,漂亮的弧度讓人心尖直顫。


    朝黎知道,自己的愛放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唯有去意識、去承認,才能夠明白這是不是愛情,他必須麵對,所以他迴來了。他想,當他們分離這麽久再度相會時,自然會有答案。


    他跨出了那一步。


    當他見到陸沈雲時,心髒總算又開始跳動,停擺這麽多年後終於第一次替自己而跳,再也沒有任何負擔,他願意和陸沈雲一起去摸索還有點模糊的愛情輪廓。


    「我們在一起試試吧,陸沈雲。」


    陸沈雲抱住他,以一個深吻去換取等待一年的答案。


    愛情能維係多久,他們並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任何變故,他們也不知道。


    要是知道,這就不叫愛情,人生有太多需要不停跌跌撞撞、去勇敢麵對的事物,愛情僅僅隻是其一,他們永遠也不知道彼此能牽住多久的手。


    一個懂愛卻不願去懂的男人,一個有愛卻不敢去愛的男人,就讓他們試試,在經曆成長過後,這份愛情可以走多遠的路程。


    而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這一試,名為此生永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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