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洛陽城熱得讓人焦躁,烏泱泱的熱浪一股股撲麵而來,感覺像無數人聚集在霧氣騰騰的澡堂裏釋放熱量,城裏的道路兩側店鋪樹立,街道上熙熙攘攘,小販們頭頂烈日,熱情地叫賣自己的小吃。


    唐振東走在街上,他看上去二十歲上下,一雙漂亮的眸子又深又亮,精悍結實的男性身軀有著練武人特有的柔韌,隻是渾身是傷,半邊臉還有著醜陋的疤痕,一眼看去又醜又狼狽,再加上很久沒梳洗,衣衫跟頭發都髒兮兮的,很多路人都繞開他,他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為不碰到別人就往人少的地方走。


    最後停在賣包子的攤位前,望著熱乎乎的包子,唐振東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三天沒吃東西了,早餓得頭暈眼花,渾身無力,很想吃東西充饑。


    「喂!要買包子嗎?」小販來迴打量唐振東一番,見他渾身又髒又亂,還那麽醜,態度就多了一分惡劣。


    「……」唐振東怔了怔,他想要吃包子,不過沒有太多銀子,知曉站這會影響別人生意,腳卻像生了根般動彈不得,他餓了太久,知道再不吃東西會扛不住。


    「不買就靠邊去,別攔著我做生意!」


    「我要買。」唐振東掏出銅板給小販。


    「一文錢買個屁!」小販惱怒地將銅板丟給他。


    唐振東臉色蒼白,胸腔裏翻滾著一股難以言語的感受,說:「那我買一半好了。」


    「去去去!給你一半另半我賣給誰!」小販無動於衷,皺起眉嚷嚷,見唐振東杵那不動,陡然火冒三丈地推他一下,「滾開!」


    猝不及防被推,唐振東蹌踉地退了幾步,沒注意到後麵有人,直直地撞在那人身上,唐振東身體一僵,一轉身就看到身後的男人,他愕然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愣住,世上竟然有如此造化般的男人。


    他麵容俊美,氣質儒雅,看起來像一個名門望族裏的貴公子,烏黑的長發仔細地綰成髻,玉色發帶垂落發間,頎長的身體包裹在寶藍色袍子裏,腰係碧色腰帶,上麵玄掛同色玉佩。他麵無表情地站在那,一雙冷冽的瞳眸漂亮得驚心動魄,卻猶如冰封的刀刃一般,僅是一掃,就讓人心底發涼。


    注意到他胸口的衣襟上有塊黑印,那似乎是身上的汙垢沾了上去,唐振東陡然臉色煞白,眼前的人不會揍他吧。現在的富家少爺很暴躁,要得罪他們吃苦頭的是自己,而今他不能再有麻煩。


    注意到他投注在身上的慌亂目光,上官錦的金縷扇「啪」一聲揮開,遮擋住他白皙的俊美麵容,隻露出一雙美得沒有溫度的眸子,冷颼颼地跟他說。「走路小心點!」


    唐振東忙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上官錦沒有理會他,更不屑看他一眼,對於不喜歡的人,多說一句話都嫌煩,更何況眼前的青年麵容醜陋,渾身汙垢,看起來就跟街邊的乞丐一樣,更別提還一臉饑餓的站在那,未免被這樣的乞丐纏上,上官錦遞了幾個銅板給小販,示意將五個包子給唐振東。


    「拿著!」小販將包子塞給唐振東。


    「……」唐振東愕然地看著上官錦,像從沒遇到過這麽好的人一般,等他迴過神上官錦已經遠去,他沒多想地追上去。不過上官錦的步伐邁得很大,背影也很冷,像凝在湖麵上的一層薄冰,走兩步才能跟上他,漸漸的變成跑才能追上。


    跑了很久。跑到城裏的首富靖安府。跑得唐振東上氣不接下氣之際──上官錦突然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低沈的聲音像含著一把鋒利的劍,「你跟著我幹什麽?」清早談完生意遇到他,一路跟著他迴府,讓他備感莫名。


    唐振東滿臉感激,「方才的事謝謝你。」他真的太餓了,來來往往的人,沒人願意幫他,而上官錦的出手相助讓他大為感動,盡管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好像沒什麽,但對餓了三天的自己來說,一點點的幫助都能支撐他活下去。


    「……」上官錦有些詫異,沒想到青年拚命追上來隻為感謝,微微一頷首,表示接受,便朝府裏走去。


    唐振東咬了一口包子,準備吃飽了去找份工作,無意間瞟到靖安府門口貼的布告,上麵說要雇傭雜工,頓時眼前一亮,急忙也跟上去。


    上官錦登時不悅起來,「你又跟來幹什麽?」


    「我想來這裏做事。」唐振東指著牆上貼的布告,要能在這裏做事,總能混口飯吃,他現在迫切的需要一份工作。


    上官錦沈默地走進靖安府,守衛看到他立即恭謹地彎下腰。一個管家模樣的俊俏男子看到上官錦迴來,急忙迎上前,「少爺,您迴來了,帳目盤點好了嗎?」


    上官錦邊走邊將手裏的帳薄遞給他,管家恭謹地接過來,趨步跟著上官錦。上官錦俊美得如天神下凡一般,看到他的丫鬟無不臉紅心跳,隻差沒尖叫著衝上去。李管家低聲跟上官錦匯報府裏的事,「少爺,東洲的商人正在前廳侯著,是為那批白瓷而來,您要不要見一麵?」


    「我現在過去。」上官錦應了一聲,又迴頭跟李管家說,「外麵有人想進府做雜役,你去看看,要不合適給他一筆銀子。」


    李管家趕忙應了一聲,看上官錦走遠之後,卻是拍拍身上的灰塵,又喝了一杯熱茶,這才慢條斯理地走出靖安府。


    靖安府是洛陽城的大富之家,以茶葉、瓷器、藥材生意為主,富甲一方,近些年生意擴大到京城,與其它莊結盟共同謀取利益,其權勢與財力不容小覷。


    而生意的擴大,導致對府裏的人員需求逐漸增加,當家的上官錦麵向整個洛陽城雇人,不到三天職位就滿,可見在這裏做事多美好。現在,剩下幹粗活的雜工還要兩人。李管家走出氣派的大門,高傲地左右張望,一看到唐振東站在那裏,臉色就變得不好看,「臭乞丐!沒事不要站在這!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地方!」迴頭就要叫門口的侍衛趕。


    侍衛因為唐振東跟著自家少爺迴來都沒吭聲。而唐振東看到李管家,猜到他是靖安府裏的管家,想來是侍衛稟告他在此等候,特地出來見他,因而趕忙跟他表明身分:「我看到布告,想來府裏做事。」


    「你長這樣怎麽還敢來!」李管家不客氣地數落,這青年太醜,左臉的疤痕好像蜈蚣一般爬在臉上,看到這樣的醜臉在府裏晃動,怎麽還能保持冷靜。


    唐振東目光堅毅,像是習慣了這樣的態度一般,問:「長成這樣就不能為了活著而做事嗎?」


    「……」李管家一時語塞。


    唐振東積極地推薦自己,「你別看我現在很狼狽,我力氣很大,身手也不錯,先前也做過同樣的工作。」要沈默不語,這份工作肯定沒希望,他麵容醜陋,已經低別人一截,本身不是洛陽人又低一截,再不多說一點話,就等於沒有進去做事的機會。


    李管家對唐振東印象不好,一見他就不喜歡,且對他有強烈排斥,覺得他醜得礙眼,所以不管唐振東怎麽說都要趕他走,因而對唐振東的態度就很敷衍。「你的情況我知道了,迴去吧,兩天後通知你。」


    「我在這裏等行嗎?」唐振東真誠地望著李管家。


    「可能需要等很久,我要跟後院的管家談。」李管家態度冷漠,一般人聽這般語氣普遍都會走,因為不知道要等多久。


    「沒關係,我可以等!」唐振東沒有退縮地說,他沒有住的地方,也不知道要迴哪裏去,他現在隻想盡快找到一份活兒,確認能馬上做。


    「好吧,那你等著!」話落李管家離去。


    唐振東堅持地守在靖安府門口,他知道這份工作自己能勝任,且靖安府的待遇好,有得吃有得住,那麽隻要耐心的等,不管是好是壞,等有了結果再離開。


    而李管家沒想到唐振東那麽能等,到晚上了還不走,未免太固執,又想起少爺說的要不合適就給他一筆銀子,大概看他是乞丐可憐他吧,因而又走出靖安府。


    唐振東看到他登時跑上前。李管家滿眼睥睨地打量他一番,在他忍不住開口之際,將沈甸甸的銀子砸到他手上,「給你!你守在這不外乎為銀子,拿了錢趕緊走,別在這丟人現眼。」


    唐振東眼底的光芒黯淡下來,「我不要銀子!」


    李管家一臉嫌棄地說,「再說遍行嗎?我沒聽清楚。」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醜八怪,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要不是少爺心腸好,他一文錢都拿不到!


    「銀子我不要!」唐振東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在府裏做事。」


    「那麽我告訴你,你不適合這裏,有多遠滾多遠!」李管家不耐煩地坦白,在他心裏這種醜八怪就該待肮髒的最底層,光鮮亮麗的靖安府不適合他的存在。


    唐振東直視他,目光裏沒有任何退縮,「既然如此,銀子還你,我不要施舍來的!」


    「施舍?少爺看你可憐才給你!」李管家一臉火大地瞪他,沒見過這麽不知好歹的人,因而坐視要揍他一頓,再收迴銀子迴去交差。


    一道冰冷的聲音嗬斥住李管家,「住手!」


    李管家身體微僵,迴頭一看是上官錦,輕蔑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獻媚,「少爺,我隻是、隻是……」隻是想趕走這醜八怪!


    上官錦沒有理會李管家,隻是看著唐振東,問:「你想留在這?」


    唐振東怔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上官錦,溫暖的光芒裏他精致的麵容被逆光吞噬,身上的氣息還是那麽的冷,可莫名的感覺他並沒那麽無情,因而堅定地跟他說。「我想留在這,不管多辛苦的活,我都會認真去做。」


    「跟我進來吧。」上官錦說完走進府,他本想出去辦事,沒想到唐振東還在這裏等,給他銀子也不要,挺有骨氣的,顯然不是訛詐的乞丐,隻想謀一份工作,那麽,放他進來也無妨。


    唐振東急忙跟上,如星辰般的瞳眸裏浮起一層濕潤的光,他總算有了一個安身之地。


    尾隨其後的李管家怒目而視,後悔怎麽不早些趕走他,而當他看到唐振東那張醜陋的臉,頓時越發得厭惡,低聲跟唐振東說,「那是靖安府的少爺上官錦,掌管這裏的所有事,以後見到他要態度恭謹,知道嗎?」


    唐振東吃驚地看著走在前方的青年,他不過二十上下,就是靖安府的當家的,心裏不免多了一絲敬佩。


    這時,李管家又說,「別以為進來就沒事,你隻有一個月的期限,期限內被我發現你偷懶、鬧事、還是得收拾包袱滾!」他是府裏的管家,有權決定他的去留。


    唐振東頓時緊張起來,甚至沒有心思再瀏覽靖安府的富麗堂皇。


    當到了上官錦的書房,原本默不作聲的上官錦突然轉過身,視線停在他身上,看著他汙濁的臉,肮髒的衣衫,神色淡淡地說,「你梳洗一番,過來找我。」


    「啊……好的……」唐振東明白他的意思,知曉自己蓬頭垢麵,渾身髒臭,現在要去對方的屋子,理應幹淨的走進去。


    於是,隨李管家去了浴房。洗了近四個時辰,木桶裏的水換了兩次,才幹幹淨淨地走出來,出了浴房天色全黑,走廊裏的燈籠亮了,將前方的路照得光亮。唐振東按照李管家指的方向,來到上官錦的門口,輕輕地敲了門。


    過了半響,裏麵傳來一道低沈的聲音,「進來。」這聲音充滿了磁性,異常的悅耳好聽。


    唐振東怔了怔,連忙推開門。屋裏燈火通明,寬敞華麗,一張古典的巨大紅木桌前,上官錦放下手裏的書籍,麵無表情地看著唐振東。


    果然洗幹淨看著也舒服多了,他的身材高大而結實,鍛煉有素的男性軀體有著練武者獨有的精悍,五官端正,眉眼分明,隻是左臉上扭曲著一道蜈蚣一般的疤痕,仔細看去應該是受傷之後留下,並不是天生就醜陋的霸占在臉上。不過他是做雜役的,隻要踏實的在府裏做事就行。


    上官錦打量一番,不動聲色地問唐振東,「你幾歲了?」


    「二十五。」唐振東低著頭答。


    上官錦看著他,眼神平寂又安靜,問:「娶妻沒?」既然來了,以後要留下,大致的情況需要知道,何況他是自己帶進來的。


    唐振東搖頭。


    「有兄妹嗎?」


    唐振東又搖頭。


    「父母可健在?」


    「他們過世了。」唐振東不安地迴答,上官錦的聲音很好聽,深邃的眸子不時打量他,不知在想什麽,那緊抿的唇帶著幾分威嚴,他難以自製的忐忑起來。


    上官錦麵無表情地又問,「你是哪裏人?」聽他的口音不像這裏的,莫名的有些親切……


    「荊州。」


    端著茶杯的手一顫!淡綠色的液體順著細膩骨瓷的杯子染開,上官錦那張精致得如天神一般的麵龐有了裂痕,深邃的瞳孔宛如波瀾起伏的潮水,仿佛迴憶起什麽一般。他沈默起來。唐振東也沈默了。


    上官錦抬起頭望著唐振東,低沈而磁性的聲音飄蕩在空氣裏,「你身上的傷怎麽會事?」他看起來是習武之人,卻渾身是傷,難道是惹了一堆麻煩?


    「為了要工錢,跟老板發生了一些衝突。」唐振東垂著頭說,上份工作是在餐館,洗盤子洗碗什麽事都做,就怕被趕出去,沒想到還是因為自己的臉嚇到客人,而被趕走,且因為要工錢被毆打一頓。


    上官錦一怔,漂亮的眸子裏依舊沒有波瀾,不過清楚他留在府裏沒什麽不妥,固然沒再跟他交流,隻是看他青紫的身體,默默地遞給他一盒藥膏。


    唐振東疑惑地看著他。上官錦神色淡淡,月光從窗戶的格子中間照進來,在他冰冷的俊美麵龐上投下一道柔軟的黃色光芒,他說:「這藥對傷口有用。」


    習慣於別人冷眼的唐振東詫異地瞪大眼,聲音顫抖地說,「謝謝你。」


    「出去吧,你要做什麽,李管家會安排。」上官錦朝他揮揮手,不再看他一眼。


    唐振東輕輕地舒了口氣,起身跟上官錦告辭,然後就去見李管家,李管家很快的給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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