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若的意識一直飄蕩在這裏。


    她看著葉葉從高空跌落,被囚禁、被放出,又被花花親自送迴安全的岸上。


    她也看著花花,那樣清冷孤傲的女子,為了救出葉葉,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身上的傷痕,一道蓋著一道,一條連著一條。


    醒來後的葉葉好似忘記了一切,邁著輕快的腳步,在路若恨鐵不成鋼的哀傷又幽怨的眼神中走遠。


    時光更替,歲月流轉。


    路若不知道自己跟在綠衣少女的身邊蹉跎了多久。


    她隻知道,綠衣少女從離開忘川河畔的那一天起,就變得與之前不同了。


    綠衣少女仿佛隻輕快了那一瞬。自那之後,她再沒有開口說話。


    她始終孑然一身——在這個混沌一片、仿佛什麽也沒有的世界裏,除了自顧自的修煉,她也沒有別的什麽事情可以做。


    畢竟,沒有人可以和她溝通。


    路若從起初的憤恨、哀怨、為紅衣女子打抱不平,逐漸平靜下來。


    她明顯感覺到,綠衣少女渾身都刻滿了孤獨。


    葉葉在離開忘川河底之後,好像又想起來了什麽。


    她每日守在忘川河畔,卻並不靠近那片水域,隻是靜靜地盤腿坐在一旁,或在打坐,或在吐納。


    仍舊帶著幾分嬰兒肥的精致小臉上是滿滿的嚴肅。修煉間隙,葉葉靜靜地看著眼前這條流淌不息的渾濁的河流,對它的情感很複雜。


    她既從心底裏厭惡甚至恐懼這條河流,卻又覺得隻有讓它停留在自己的視線裏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她選擇待在河邊修煉。


    這樣的時日不知道過了多久。某一天,她突然醒悟過來,想起來了那一日所發生的所有事情。


    她的記憶,仿佛被什麽東西篡改過——或者說是,影響了。


    那日,她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過路人提溜到半空中,又突然被鬆手,重重地摔入湍急的忘川河水中。


    她失去了所有意識。


    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覺到有一股非常陰冷的氣息環繞在自己周圍。她覺得很不舒服,極力掙紮著想睜開眼睛,渾身卻沒有一絲力氣。


    再醒來時,她已經重新迴到了地麵上。


    身下的青草很柔軟,夢中緊緊束縛住自己的陰冷氣息也消失無蹤,所以,她才會覺得很舒服、很輕鬆。


    可憐她的半*身,花花好不容易逃出了被捆縛上百年的可怕牢籠,卻為了救她脫離桎梏,不得不以自身相要挾,終於換得那群狠厲無情的厲鬼無奈退步,為她爭得一線生機。


    “花花……”已經許久許久未曾開口說過話的葉葉突然開口喊了這個名字。


    太久不曾使用的聲帶沙啞至極,聲音艱澀地幾乎難以從唇齒間發出來。


    葉葉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放棄了唿喊。


    她在心裏默默道:你……還好嗎?


    一直在被動感受她的情緒的路若隻覺得自己難受的厲害。


    看著葉葉難過孤獨,就好像是自己也背負了這麽多一樣。


    她的心裏堵得慌,她想告訴葉葉,她並不孤獨,還有自己一直陪在她身邊。


    可是,她說不出話。


    若若既著急又難受,內心瘋長的心疼與急切如同將要破殼的雛鳥,急切而又艱難地,不容放棄地倔強的長了出來。


    隻一瞬,便成了參天大樹。


    “葉葉,別難過,你還有我!”


    “有我在你身邊!”


    稚嫩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如同一棵飄忽不定的蒲公英,一下子撞入葉葉的懷抱。


    葉葉的耳朵動了動,她分明沒有看到任何人,怎麽有聲音出現在她的耳畔?


    她小心地咽了口唾沫,內心的不斷放大的期待淹沒了那小小的、乍然被驚嚇的恐懼。


    “你、你是誰?”


    “你在哪?我怎麽沒有看到你?”


    葉葉蹲下身子,仔細查看自己麵前的一叢雜草,“是你在跟我說話嗎?”


    路若很清楚葉葉看不見她,事實上,當她發現葉葉居然迴應了她的時候,她自己也驚呆了。


    “……那不是我,”她斟酌著用詞,隨口編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我是花花化形的時候分出來的一部分——你可以喚我蕊蕊。”


    葉葉的眼睛頓時亮了,她小心翼翼地、生怕嚇走了什麽一般,溫柔地問道:“所以,你也是我們的一部分,是嗎?”


    路若——不,現在應該說是“蕊蕊”了,蕊蕊肯定地點頭:“是。”


    見葉葉不僅沒有排斥,反而還很期待和開心,蕊蕊懸著的心放下了幾分。她趁熱打鐵,勸慰道:


    “葉葉,別害怕,雖然你現在看不到我,但我不會傷害你的。”


    “也別難過,花花,她一定會成功逃出來的。”


    葉葉明顯不能相信,“真的嗎?蕊蕊,你別騙我。”


    “真的”,蕊蕊斬釘截鐵道:“花花一定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畢竟,花花的模樣,分明就是凝姐姐。


    而現實世界裏,凝姐姐就好好地活在她身邊,所以,夢裏的花花,也一定會沒事的。


    許是被她篤定的口吻勸動了,葉葉的心也變得平靜不少。


    “好,蕊蕊,我相信你。”


    有了蕊蕊的陪伴,孤寂漫長的日子也不再難熬。


    每日,葉葉照舊在河邊打坐、修煉,不同的是,她不再是獨自一人麵對漫無邊際的孤獨。在無人看見的異度空間,有一道清甜的稚嫩的嗓音在不厭其煩地和她說話。


    這日,葉葉照常修煉,蕊蕊安靜的陪在她身邊,沒有出聲打擾。


    突然,一陣地動山搖,陷入空境的葉葉也被迫從修煉狀態中清醒。她焦急地出聲問不見身形的蕊蕊:


    “蕊蕊!你還在嗎!?”


    “我在,我在。葉葉,不必擔心,這裏發生的事情影響不到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葉葉不安的心才再次平靜下來。


    她驚慌失措的神情逐漸冷靜下來,皺眉看向震動中一片混亂的天地。那條讓她又厭惡又眷戀的灰黑色河流,也在劇烈的震動中震蕩起來。


    伴隨著天地之間可怕的隆隆雷聲和激烈的湍急水流聲,忘川河畔所有鋪滿青草的地麵,突然全部化為灰燼。


    葉葉皺眉看著這一切,蕊蕊也不安地呢喃道:


    “這是怎麽迴事……”


    話還未說完,兩人的眼睛便一齊控製不住地瞪大——


    隻見化為灰燼的青草屍體中,逐漸生長出大片大片純潔燦爛的純白色花朵。


    這些花朵純潔的顏色襯得這片灰暗汙穢的天地都有了幾分瑩潤的明亮光芒。


    純白毫無雜質的嬌嫩花瓣,妖嬈姝麗、瑩潔惑人。那妖嬈優美、恣意綻放的姿態,分明是曼珠沙華的翻版!


    “不好,是曼陀羅華!”


    葉葉慌忙向蕊蕊道:“快捂住口鼻,此花有毒!”


    蕊蕊:“……”


    她能看到,但她聞不到更摸不到,這種東西對她是沒有用的。


    她正想開口告訴葉葉,突然地麵一陣晃動,葉葉的身形也變得不穩,於是她心神一緊,這句話也忘在腦後。


    洶湧奔騰的忘川河水突然間向河岸兩側湧動,渾濁的灰黑色河水不停拍打兩側剛剛冒出來的白色曼陀羅華,不一會兒,便將其全部打濕了。


    河流中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在不停地旋轉、旋轉。


    旋渦中心,是那些不可一世、兇殘狠厲的怨魂厲鬼——在這樣的天地異象之下,它們隻能痛苦絕望的哀嚎不已。


    那旋渦出現了好一會兒,方才不情不願似的,“吐出”了一個黑色的一人高的堅固牢籠。


    “!!!”


    葉葉驚喜不已——她當然知道那裏麵是什麽。


    她飛奔上前,快步跑到荊棘牢籠所落之地,蕊蕊也跟在她身後迅速飄了過去。


    一路上,兩人踩到不少剛剛生長出來的白色曼陀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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