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葉蓮,喚的卻是下凡輪迴乃是凡人的葉蓮。


    葉蓮卻心中打鼓,愕然此人怎生知道是她,末了又想,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這落魄皇子卻抬起了頭,一雙墨綠深眸見不清溫意,隻是莫名叫葉蓮心裏一動。


    君衡,他本乃當朝二皇子,怎奈太子荒唐,弑父奪位,一切朝變來得突然,二皇子當時尚趕在迴京的路上,不明真相。


    葉蓮身為國師之女,對二皇子聽言不少,然而二皇子君衡常年帶兵邊境作戰,二人卻是從未相見過,至少葉蓮並無印象。


    今日奸臣當道,昏君誤國,葉蓮來此一送,一是愧疚,二是念在大家都算是反新朝一黨的同僚,二皇子將死,臣雖不死也需一送。


    怎奈二皇子將葉蓮抓得死緊,那含情脈脈的深情頓叫葉蓮呆住。


    卻見葉蓮如此陌生的反應,君衡苦笑一聲,垂眉道:“你果真將我給忘了。”


    葉蓮不記得,她何時記過此人過。


    他卻還道:“我後來聽國師大人說,你少時摔了一跤,不甚把兒時許多舊憶都忘了,卻竟是真的,隻是不曾想,你卻獨獨把你我給忘了。”


    葉蓮聽得糊裏塗裏,但二皇子這番話倒也叫她記起一些事來,她十五歲時的確曾不甚頑劣,偷看皇帝跟後妃春宮不甚自躲的床頂上跌了下來,險些叫皇帝盛怒抽上幾百鞭,但喜在她向來得先皇寵溺,更陰差陽錯把腦子摔了個震蕩,竟把許多事都忘了。


    皇上念在葉蓮竟然把看的經過都忘了,便也就罷了,心道畢竟還要她做將來的兒媳呢便也不加追究,怎奈有些可惜她兒媳把兒時自己和小兒子定的娃娃親給忘了,事後於京中越發肆無忌怛地調戲起別人來了,國師和聖上一度都十分苦惱。


    葉蓮卻表示,非她要調戲,乃是那眾人自己非要上來叫她調戲,她也很無奈。


    國師大人和前聖上看著葉蓮那張愈發傾城傾國的容顏來,心覺無話反駁。


    這一段凡間遊戲,白帝姬後來劫盡歸位後想起來,還煞是歡歡喜喜地笑了許久,誇讚司命天君好文筆,為本帝言的這方紈絝世家女。


    卻不覺如今那寵自己的皇帝叔叔,和包庇自己的國師父親,葉蓮想起此事來竟有些傷感,更是意外,聽二皇子這話,莫不是她與他兒時果真是見過的。


    但細細一想,她乃國師大人之女,生來盡受寵愛,自小沒少去皇宮走動,二皇子君衡後來雖常年在北邊作戰,可畢竟也是自宮裏出生的,小時定然也是生長在宮中,如此的話,葉蓮與他見過,該是理所當然的。


    可惜那一摔摔得過於不巧,偏偏葉蓮對此毫無印象。


    那什麽兒時彼此的心意交流更是忘得一幹二淨,後來國師大人也不曾於葉蓮再提過,以至於如今葉蓮不但忘了與二皇子相識,連帶君衡言中所提的約定也不明得很。


    他便道也罷:“不記得也好,興許忘了情便才能不傷。”


    葉蓮心中暗自腹誹:“哪裏來的傷,二皇子多慮了。”


    鑒於人之將死,葉蓮心覺不該叫人傷心,便就沒說出此言。


    隻是縱使兒時有過言,葉蓮此人卻有個最大的優點,盡是沒心沒肺,便是想起,也實在很難因此而傷心難過。


    這無情之人,許道的就是她葉蓮。


    當日親見舊主被殺,家父被砍,葉蓮也僅僅是聽了她父親之言有多遠走多遠,她果真就隻留下兩滴清淚,事後倒也接著活的雲淡風輕。


    對於生死,更是置它於人之常規,不甚特別。


    但不知為何,君衡落下的這滴淚,也盡叫葉蓮心神恍惚。


    傷心至極,不甘至極,難舍至極。


    葉蓮於他的眼中深處,看到了這許多東西,因為過於深刻,以至於葉蓮不敢再細瞧,生怕這其中還有更深的意味。


    這深邃穿透前世今生,似在數萬年前,君衡便對他動過那極難解的深情。


    二皇子似想輕撫葉蓮雙眼,令她那雙眼睛能隻看著自己便好,以彌補從前她從未看向自己的遺憾,可惜這刑場之上,新皇虎視當當,他若此舉,葉蓮必叫人懷疑。


    於是他半抬的手落下,扯出一個極不甘的笑來,隻道:“你我終是此生無緣,你眼中終是沒有我。”


    那時他將死,有刑官已經嚷著葉蓮可退下了,葉蓮半退一步,卻不知為何尤存難以言喻的愧疚,故而那番話便是在此刻說出,她想,好歹讓二皇子死得舒暢些,免得一身幽怨下了地府,轉世成了個怨婦,那她葉蓮的罪過才是真的大了。


    果然如料,二皇子聽言先是一怔,後……滿心歡喜。


    見他如此歡喜,葉蓮驀地又有些心虛,然他眸色微濕,難以深情,似憎非憎道了那一句:“那我就記住了,若有來世一定去追你,你休想再跑的。”


    叫得葉蓮嗬嗬幹笑兩聲,心神晃動之時,轉身走下刑場,閉眸隻聽令下,身後刀光一晃,她與他陰陽兩格,再無機會相見。


    後來,便如記憶中那般,葉蓮夜難入寢,不禁潛入亂墳中抱迴了二皇子的屍身,將他好生葬了,留下那亡人借據。


    不知為何,今再細曆一次,葉蓮不禁反而有些惆悵傷感,因她當初做事灑脫,凡塵一曆隻當一劫,二皇子君衡死後,葉蓮這一世凡劫圓圓滿滿地活到了老,少時這許多風流也都漸忘了,歸來還是那個白帝姬,與座下眾神君談笑風生,與魔界眾軍大戰瀟灑,故而卻忘了原那才是她生來的第一場情劫。


    那二皇子想來十分癡情於葉蓮,怎奈這葉蓮乃是帝姬的轉世,而白帝姬生來豪情,隻解風情,不解深情。


    今葉蓮想來,實在有些可惜,失手錯過了這一場原本能好好發展的情劫。


    不覺又有些懊惱,正自懊惱之時,卻驟然被一道驚雷驚醒神遊,葉蓮驀地睜開眼睛,險些有些詫神。


    這一道驚雷可不止一道,乃是一道接著一道,盡有要足足打夠九九八十一道方停止的樣子。


    天降玄雷,此乃飛升渡劫的雷劫。


    葉蓮眸色一頓,隻見四方神柱的青光威壓已經將整個人間帝都覆蓋,此間看去,帝都之上烏雲滾滾,雷聲肆起,道道玄雷現於結界之上,凡間的人卻無人可見。


    葉蓮微微皺眉,正心覺怪異之時,隻見結界上烏雲翻滾之中,一條青龍赫然嘶吼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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