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尤是人,巡街的護城軍鐵甲披身,刀戟握手,盤查著陌生的外地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掩在熱鬧非凡的景象之下。


    李布依一行悠然自得地逛著街,一腳掌邁進了他們前赴雙燕靈域的第一站。


    此是一家茶樓,名叫品茗,也算是大楚帝京一家名店。此店茶甚多,岩茶迴甘,花茶芳香,泡茶的姑娘手藝甚好,故而茶甚香。據說偶爾能聽聞一些來自四國的奇聞軼事,偶見四國古怪之物,因而此店名曰品茗,品名茶,品民風。


    來往皆是客,談笑間隱隱皆指帝京三件大事,一是十二言王無端薨斃在家中的事情;二是齊王府軍偷襲漠王府,漠王府被燒的事情;第三件,是齊王無罪開釋的事情。這三件事混雜在一起,眾人直道帝京風雲生變,眼下又撞上帝京的雙燕節,事態便又是複雜了幾分。


    而沒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窗子下的四人之中,便有他們口中津津樂道的休假王爺。


    便是看那四人——


    楚紹元悠悠搖扇子,劉公英垂首望桌子上的那把劍,蘇杏子紅著眼睛看手絹兒,李布依撐著腦袋悠閑看風景。其甚是悠哉甚是清閑,然而不管是搖扇子的,望桌子的,還是看風景的,都無時不在關注著周圍的動態。


    帝京各府暗探尤為之多,那夜在齊王府中密談的權貴,皆因那夜從天而降的漠王爪牙攪局,齊王悍然出牌,而感到局促不安,搖擺不定。


    假借休假之名沒影了的楚漠王可是他兄弟們的心頭之患。


    漠王不見了,他名下能征善戰的北漠軍可還是戍戎鐵馬,整裝待發。若是知曉漠王的行蹤至少還能看清風向,但萬一真是“走失不見”了呢?極為護主的北漠軍異動,那可是鐵蹄踏江山,長矛貫長虹啊!


    因此,帝京的一條條暗線近日也是十分活躍,興許路邊一個不起眼的賣茶娘,便是誰家王侯派出的密探,一個昏昏打盹的髒亂小乞丐,便是誰家皇子公主的眼線,而茶坊,自古以來的眾所雲雲之地,特別是耳目盤踞的重點。


    雀起巢鳴,吱吱喳喳地掠過紛紛擾擾的帝京上空,兵馬、鐵蹄、四國風雲的話題慢慢聚集在了這家名為品茗的茶館。


    那一行四人在品茗坐下了,進靈域前吃個飽飯,怎麽看都是李布依的主意,但說到底是集體活動,去哪裏吃,該不該坐下來吃,吃點什麽,都得一同敲定。


    雖然李布依此刻百無聊賴地撐著腦袋,一口一個椰汁桂花糕,其實她還是清楚身側伴著的三位同伴究竟心向何指。


    不過,這也忒暴殄天物了吧?


    便拿正在吃的這份椰汁桂花糕為例,糕點共分三層,堅果仁打的地基,椰汁凍成的白磚,桂花點綴的麵門,她張嘴咬下一口,落下兩枚牙印,白裏透白的軟塊開始還有些嚼勁,半晌便在唇舌間化開,桂花的香味充斥整個鼻腔,搭上一口品茗的花茶,簡直四季常春,整個人都泡在花海裏。


    再說說她準備攻陷的下一道菜,東坡肉。瞅著那汁液凝練,醬香味撲鼻而來,這方方正正一塊肉肥瘦相間,非得煮上好些時辰,那麵上方能色澤鮮豔,食之如春水化開,筋肉爛而有嚼勁,肥而不膩,好食。


    就這樣一桌人間珍饈,他們還能放著不吃?


    她忍不住道:“變臉百事通的台子在正正中央,你們吃點東西還能錯過不成?”


    看破偏說破,姐妹照樣做。


    “哼!”劉公英聞此冷哼一聲,舉起筷子方想夾上一塊,半路裏卻被另一雙筷子攔住了。


    他抬眼一看,是楚紹元。


    他半路截下他的筷子,把那一疊青花瓷盤裝的椰汁桂花糕往李布依那兒推了推,他看她,含情脈脈道:“你多吃一點。”


    一桌子的人隻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布依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麵前這位大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幹笑地推了推盤子道:“一起吃,一起吃。”


    蘇杏子伸長筷子夾了塊肉直道:“好吃。”


    而劉公英的筷子似乎愣是沒有別人長,愈是想夾某一塊食物,愈是被某元的筷子搶先一步,靈巧地進入了李布依的碗裏。


    幾個來迴,李布依麵前精致小巧的青瓷碗便疊同小山一般高了。


    “你——!”劉公英拍案而起,許是舊仇新恨一起湧上腦,一掌竟拍得桌上碗盤皆飛了起來,碎碗聲裏,竟驚得四座頻頻迴頭。


    楚紹元笑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這高處低處明處暗處的眼睛齊齊看向此處時,便聽有驚堂木一響,解了此處的圍——


    “客官久等矣。”


    聞此一言,便將眾人的目光齊齊吸了開去,隻這一轉,便看呆了眾人——


    有人束身粉紗一件,茶館開了天窗,二樓有人舉著一麵銅鏡,打在那人的粉衣上,泛起圈圈迷離的光環,慢慢自那飄舞的裙擺,到那人不及盈握的柳腰,最後攀上那香胸處——依次暈開一朵朵盛放的牡丹,搭著那人微垂細長思慮飄遠的眼,一抹罩麵的白紗,竟是看癡了眾人。


    繼而便瞅見那人眉眼彎了彎,舉起袖子,操著一口古怪的南方口音,款款道:“各位老爺公子前來捧場,民女這廂有禮了,開了這家小店著實不常打理,感謝諸位對小店的照顧。承蒙雙燕節,更是承蒙遠道而來的各位爺蒞臨,小店蓬蓽生輝。”


    “好!”


    座下掌聲雷鳴不絕。


    老板娘媚眼彎彎看著李布依一行,在楚紹元的臉上重重地停留了一番,隨即巧笑嫣然地撇開頭去。


    眾目所聚的老板娘對著他們的方向微微彎起眉眼,她悠悠道:“民女開得是茶樓,說書之人必不可少,談資笑料萬不可缺,變臉百事通是一位唱客,他知曉天地間之事。諸位且聽他唱些什麽。”


    後方有幾個小倌拉著簾子緩緩升起,一句“江南煙雨朦朧誒——”當先從簾中傳出,音高而空靈,一句若九曲迴腸掛肚。


    “好!”眾賓皆拍手喝彩。


    隨即便見有一男子麵戴臉譜,青絲散漫,搭著一襲黑紅的衣衫,從幕後行進出來,伴隨著幕後吹奏的樂師循序轉高的音,便聽他唱——


    “宮闈趣事,男歡女愛,諸君——不喜。”


    “且來聽我唱些大事——”


    “有一少年兒,離京十五餘載,政事不插手,將兵北上定蠻人,護國之臣數有功,可惜那兄弟相互殘。哎,誰知少年英年少,隻恐繁華爛漫時,唯獨他落矣。”


    一段唱罷正當某塊角落氣氛有些僵直時,隻見他一揮袖子,長長的袖子方才拂過臉部,便瞧見那樂聲乍改,那紅色的臉譜已轉為白——紅為忠良之人,白為奸佞之士。一聞此間,眾賓又伸長了耳,因為在大楚,白色的臉譜不僅僅隻代表奸佞之人,同時也有死亡的意思,若是這兩者合起來,可就更為有趣了。於是便聽他又唱——


    “歲月悠悠,深宮寥寥,圈圈相套怎料套中自家的房。再說那長長明黃帷幕間,有一國重相病死其間。誒,那左相得病深宮柳妃怎也相陪?欸~聽聞左相手生得甚是長,莫不是長到——摘落皇帝枝上梅?”


    滿座之下有人笑,也有人在暗處蹙了蹙眉。李布依與楚紹元相互對視了一眼——


    “左相亡?”


    隨即兩人都撇開頭,又看換臉譜的說書人。


    “再說——”那人盤膝而坐,繼續唱道,“那左相真是時,陛下召得漠王歸,怎料那漠王,親率北漠軍而迴,引得北疆鮮少軍隊駐守固而亂世成殤矣。”


    “座上的隻得裝聾作啞,座下的隻得絞手團轉。出不了手,改不了口,僵持其中,朝廷眾相,各大王侯——呀!講(僵)得忘了變臉!”


    言罷在哄堂笑聲中慌忙衣袖一揮這一放下便見一張黑不黑紫不紫,色調極為怪異的臉。坐在十步外的李布依微微蹙了蹙眉。


    那人方才輕輕吸一口氣,便看到樓上走廊中老板娘狂奔衝出,一聲高喚喊停了變臉百事通卻驚了四座:


    “快——來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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