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且慢,好身法。”


    一語悠悠的讚美,透過時空,穿過八方。


    李布依隻覺得身後涼颼颼的,她猛地轉身,瞧見淽上還立著一人。


    他逆光而立,一頭烏發飄然垂肩。


    他立在她身後,像在等她。


    她從未見過如此風華的少年。


    他著著水清天藍的衣裳,站在水中央的浮地上,有著自遠山走來的風儒氣息,他周遭並無船漿,仿佛是踏著空氣來的,所以才與濕漉漉的她不一樣。他幹淨清爽得仿佛神仙。


    他們一個在淽上如得道之高仙,一個在水中如墮世之鮫人。


    “喂,你是人是鬼?”李布依脫口而出,心上一泠,手指不安地絞著濕漉漉的發。


    她這搶劫的當得很是心虛。


    若是人,她打昏就跑,若是鬼,這報應也來得太快了些……


    不過這似人似鬼似仙的家夥生得十分好看,禍國殃民,國色天香,不能多看。


    突然的,她瞧見他笑了,他眉目裏怕是住了浩野江海,所以才那樣寧靜而遼闊,蘆葦蕩的風刮起他的烏發,他道:“姑娘說我是人,我就是人,若姑娘非要說我是鬼,我也不會害姑娘。”


    “你這人真奇怪。”李布依別過頭去開溜,她現在已經確信是自己在水中待得太久產生了錯覺,或者這美得不像話的人就是鬼了。


    “但是姑娘為什麽非要搶別人的腰牌呢?如果姑娘想要……”


    他的話似乎還沒結束,李布依已騰空躍起,激起水珠四濺。生存之道告訴她,克敵製勝,要出其不意。他離她不遠,這些水珠本是為模糊他的視線,而她就可以施展淩空舞步立刻逃開,至少能與這煞星拉開距離。可是,她卻看見他輕輕笑了一下,那些水珠在接近到他時都轉成了冰霧破碎開了。


    那些水霧轉瞬間就消散在有些燥熱的空氣中。


    在她的認知裏還沒有人比她習遂霄淩空瞬移的速度更快。


    “姑娘這身手,是哪學來的。”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他伸手擋了她一腳,一手攬住她的腰,用力地把她往迴一帶,那來往迴身的一扯,便讓她幾近失去了平衡,她隻得順了他的意思,懸空地一轉把纖塵都散盡了,便是這樣她才有空仔細看了看他,這家夥的眉目裏怕是住了浩野江海,所以才那樣寧靜而遼闊。


    但李布依就不是什麽安分的主,一縷真氣便在這懸空的一轉聚在了掌上,她一個猛推居然震開了那仙氣十足的男子的手,他也沒有多阻攔,靠著那股衝力,李布依腳底抹油溜了。


    “媽呀!妖怪啊!”李布依真是一腦袋撞到賊人身上,蘆葦蕩彎彎繞繞,可她就像是個老熟客,逃也似的飛奔到郝仁備好的烏篷船上:“快走!後麵有個妖怪老大我搞不定啊!”


    “得令!”郝仁不愧是當仁不讓的頭號狗腿子,李大俠親自提拔培養的優秀人才,船竿子一撐,烏篷船就像如魚得水,快如乘火箭,七拐八彎地逃離了蘆葦蕩。


    留著那一人怔怔立在淽上,他微涼的掌心裏躺了一枚未曾雕琢的和田玉,此時正從灼得發燙漸漸失去溫度。他是小元仙君的轉世,大楚的北漠王,楚紹元,他輕輕一笑道:“跑什麽,我又不會傷害你。你為什麽非要去偷別人的腰牌,拿我的不好嗎?”


    夏夜傍晚蟬鳴聲經久不息,楓香村裏有個老人捧著西瓜坐在躺椅上,打了個嗝。村子邊上就是玄明宗的宗牆,在那宗內邊邊的藥房,一聲怒吼要把這藥房薄薄的房頂掀飛了。


    “李、布、依!”


    “你另一隻鞋哪去了!又出去闖什麽禍了?還要帶隔壁楓香村的郝仁,郝爹都找上門跟為師抱怨這件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你要為師跟你說多少遍?上次罰你抄的十遍《戒子規》你抄到哪裏了?”


    左鶴拿著戒尺追著李布依滿屋子跑,她跑到一個抽屜前掏出幾張紙,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她道:“都抄好了。”


    “再抄十遍!”一頭銀發的左鶴師父怒目圓睜,恨鐵不成鋼,忽然氣極反笑,“小祖宗,為師求求你了,你抄能用點心麽。”


    “這內容不就是說要靜思安定才能沉思學習嘛,但是人家也說了如果不能抓緊利用時間,時間就會如白駒過隙,徒留悲傷。弟子覺得自己偶爾還是有安心思考,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啊。”李布依抬起倔強的小臉,一臉認真。


    左鶴大歎口氣:“是,你思考的多半都是怎麽出去調皮搗蛋吧?李布依,我問你,楓香村姚家同你一般大的女兒怎麽樣?”


    “很好啊,下月初八就出嫁了,閨閣十八般技藝樣樣精通。”


    “嗯,那你呢?”


    “也很好啊,早晚江湖上十八般武藝我都能學會。”


    左鶴是被這伶牙俐齒的小祖宗氣得七竅生煙:“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你給我出去罰站!”


    “得令!”


    “罰你沒有飯吃!”


    “……”李布依暗中叫苦不迭,吃飯是人生一大樂事,沒有飯吃,等於沒有樂事。但餓不死她李大俠,畢竟她準備了肉包子。


    如夜,月上柳梢頭。


    李布依躲在自家藥房和宗牆的夾縫裏,靠著牆壁邊上坐下,身旁放著搶到的那袋包子。


    半晌,宗牆邊上有了點動靜,那堆著幹草的堆堆動了動,有一個小人兒從幹草堆遮掩的狗洞裏鑽了進來,手上拿了一壇子酒小小聲道:


    “老大,又被罰了啊?我給你帶了點喝的,桃花釀。”


    李布依含著口包子眉開眼笑:“還是你小子有良心。”


    兩人靠著宗牆坐下,伴著包子配酒,和著月光,別有一番滋味。


    忽然的,李布依問道:“郝仁,你會想娶我嗎?”


    郝仁吃著饅頭嗆了一下,灌了口酒,拍了拍李布依的肩頭:“老大,看我的眼睛。”


    “怎麽?”


    “忠誠,絕對忠誠,絕無二心。我一定不會糟蹋老大,我會自己去楓香村裏找一個能縫衣織布的乖巧媳婦兒。”


    李布依聞之一笑,倒也沒有多上心。其實,郝仁隻是她第二個狗腿子,她第一個狗腿子名叫賈慕勳,那何止是負心,簡直是紮心,他往李布依年幼又懵懂的心上狠狠刺了一劍,就走了。


    不過,她李布依最擅長的事就是相忘江湖。


    “郝仁你怎麽了?”


    李布依迴頭看了眼憋紅臉的少年,那一口包子卡在喉嚨裏進不去也出不來。


    “老……老大,我好像……吃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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