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春年化開的時節,鳳梧學院的通天梯終於闊別多年後再一次開啟,天閣班宋從安,以及原長老玄鬢、紅纓、紫檀飛往玄冥大陸,玄鶴、紅袖和紫箏以元嬰期初期的修為接任了長老之位,而空懸了多年的縹家長老之位終於迎來了它的繼任者——縹臻。


    開啟通天梯的儀式是鳳梧學院裏最為隆重的,而緊接其後的長老繼任大典也尤為聲勢浩大。因為是繼任大典,所以玄鶴、紅袖、紫箏三人需得先從玄鬢、紅纓和紫檀三位長老裏接下長老令後才能任長老一職,所以大典的舉行便在通天梯旁,以便玄鶴三人接完長老令後,玄鬢等人可以直上通天梯。


    但是縹臻不同,縹家的長老之位已經空懸多年,並沒有可傳長老令之人,因此由長老職位最高的白卿代為授令。


    “臻兒和沉諳真是可惜了,縱使熬到了元嬰期,她的身子也撐不下去了。”暮妙戈站在沐雪園大門口,遠遠的望著那一片山腰處的歡騰盛景,輕歎了一聲,“麒麟,你說她為什麽就是不走呢?若是能夠離開這東南洲,停下修煉好生的調養一番,再活上百年也沒有什麽問題,可她偏偏要留下做個長老,真是……”


    三年相處,暮妙戈才知道那晚白卿所說的“臻兒溫厚”是個什麽意思。


    縹臻本性確實溫厚,說是與世無爭也不為過,但是這樣一個人卻為了縹家那虛無縹緲的榮耀而不得不爭。為了爭,她放棄了原本可以安然度日的一生,放棄了原本可以廝守的情郎,放棄了與人唯和的處世之態……


    為了報答縹家的生養之恩,她一個人忍下了所有。


    “這是縹臻自己選的路,我們作為旁觀者,再怎麽可惜也沒有用。”碧麒麟看了眼漸升漸高的日頭,打開玉扇遮在了暮妙戈的頭上,接著她的話頭說道,“不過,她壽數已盡,即便坐上了這長老之位,留給縹家的也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就隻為這麽一個虛名……”暮妙戈有些不忍的閉上眼收迴了視線,重重的歎了口氣,轉而不再看那大典,反身慢慢踱步迴沐雪園,“臻兒若是知道她死後八大家會相繼凋零,不知道是否會後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碧麒麟跟著暮妙戈往迴走,聽見她如是喃喃低語也不做迴答。而暮妙戈也不過是自言自語的說到兩句,根本就沒有指望碧麒麟會接他的話。


    因為如今的暮妙戈已經清楚的知道了——何為天命、何為天道。


    “玄鶴那幾個人這三年可做了不少的功課,我估摸著他們也快了。”果然,不過一會兒暮妙戈就將此事揭過不再提,話音一轉說起了另一件事情來,“若是他們真能夠找到秘寶,領會八大家先祖們的用意,或許能夠逃過一劫。”


    “你猜他們什麽時候動身去找那秘寶?”碧麒麟說起這事兒來倒是多了幾分意趣,“不過也難為他們說服了白卿和其餘的三位長老,硬是要了他們的長老令去。”


    “再加上千百川手裏的那一枚院長令,開啟秘寶所需的‘鑰匙’就算齊了。”暮妙戈把玩著腰間掛著的那枚灰焱玨,輕輕笑起來,言語間的讚賞滿是譏諷,“也虧得玄鶴聰明,我不過是稍作提點他就能明白過來,真不愧是玄家嫡子。”


    那開啟秘寶的‘鑰匙’確實和千百川有關係,但是卻不是和千百川這個人有關,而是和他手裏握著的那枚院長令有關。所謂‘鑰匙’,即是八枚長老令和千百川手裏的那枚院長令,九枚令牌聚齊方能開啟藏匿著秘寶的密室。


    然而玄鶴一行人千想萬想也絕對想不到,當年八大家的先祖們成立鳳梧學院後留下的秘寶其實根本不是什麽法器一類,僅僅隻是一個普通的九連環!唯一比較奇特的就是這九連環的九環以玉石鑄成,分別刻著白、紅、玄、碧、紫、茶、藍、縹、千,寓指八大家與千家緊密相連,當年皇室覆滅,千家可是功不可沒——這也是為什麽明明是八大家創立的鳳梧學院,卻要額外聘請千家的人來擔任院長一職的原因了。


    “說起這件事情……”碧麒麟收了玉扇,一把抱住了暮妙戈,黏黏糊糊的猴在她身上,有些吃味,“你和那軒家兩兄弟走得也太近了些,軒林每次看見你就挪不動腳,軒木依著他哥哥,也跟著幫你到處跑腿。妙妙,我不高興了!”


    暮妙戈由著碧麒麟蹭著她,這般撒嬌她已經習慣了,隻吃吃的笑了幾聲:“亂吃什麽飛醋,軒林每次看見挪不動腳的是喵喵,不是我。他是個真正愛貓如癡的人,是個名副其實的‘貓控’,和你才不一樣。”


    “我不管,你每次都是這樣。女兒身的時候招惹了魔尊,女扮男裝的時候又招惹了陰姬,現在變成隻貓兒你都能招來一個軒林!”碧麒麟委屈巴巴的貼著暮妙戈,一樁樁一件件的數過來,“你可別說你不清楚,這軒家可不比如今已經漸漸沒落的八大家,正是鼎盛崛起的時候,軒林又是嫡子,日後必定……”


    暮妙戈伸手掐住了碧麒麟的臉,用力的揉了揉,愣是把一張絕世驚豔的臉揉成了古怪的表情,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萬年的老光棍這是在和我秋後算賬了不成?記得這樣清楚,是想我怎麽補償你?”


    “我想……”碧麒麟湊到暮妙戈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大串。


    暮妙戈越聽耳朵越紅,赤霞的緋色一點點蔓延到臉頰、脖頸,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了碧麒麟的臉上,惱羞成怒:“老流氓!”


    每次暮妙戈覺得自己已經能夠經得起碧麒麟調戲的時候,碧麒麟總能夠毫無底線的刷新她的認知,簡直就是孰不可忍!這這這這樣的事情,還、還有,那那那那樣的事情,怎、怎怎怎麽可能做到嘛!!


    碧麒麟看著暮妙戈滿臉赤紅,被招唿了一巴掌也毫不在意,頂著鮮紅的巴掌印隻咧著嘴笑,仍舊抱著暮妙戈不撒手,繼續蹭著她,眼巴巴的等著她鬆口。


    暮妙戈氣唿唿的站在原地喘了喘,一睜眼就看見碧麒麟故作可憐的眼神,就這麽水潤潤、直勾勾的盯著她,仿佛她一開口說拒絕的話,就直接哭給她看一般。閉了閉眼,暮妙戈終是無法,隻得含羞帶怯的跺著腳應了:“等、等晚間……晚間無人了再、再說。”


    “好,都依你。”碧麒麟自然不會介意,笑眯眯的應了,然後腦子裏開始飛快的盤算起來。嗯,這個不錯,那個也不錯,對了還有之前……


    “老流氓,你又在想什麽!不許想!!”暮妙戈一看碧麒麟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頓時跳腳,踩在他腳上泄憤。


    暮妙戈輕巧,又沒有運轉靈氣,那力道對碧麒麟來說就像是螞蟻爬過一般,不足一提。隻笑著揉了她的發頂,重新將她圈進了懷裏,兩個人像是連體嬰一般的朝著沐雪園的小廚房走去。


    今日繼任大典之後,縹臻要起身迴一趟縹家,過後再迴來。說好了今日踐行,碧麒麟負責菜品佳肴,暮妙戈負責酒釀糕點,等白卿、縹臻和沉諳迴來就可開席。


    “今日與臻兒一別,隻怕是永別了。”暮妙戈一邊捏著麵團,一邊緩緩說道,語氣聽不出是傷感還是淡然,“若非我這三年來日日以靈丹為她溫養身子,以她那般沉重的心思,隻怕是一年都熬不過去。”


    “先前縹家的人還妄圖用那些劣質的靈丹支撐縹臻十年,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碧麒麟手上忙活著菜肴,嘴上應和著暮妙戈,笑著說道,“隻盼著縹家的人還有那麽一點良心,成全了縹臻和沉諳的好。”


    “若是死前能夠和沉諳終成眷侶,臻兒也算是了了一個夙願。”暮妙戈將一屜袖珍的水晶湯包蒸上,轉手又開始琢磨餐後的糕點,笑著應道,“要不是捅破了她和沉諳的這層窗戶紙,臻兒恐怕這會兒還在纏著阿卿聯姻。”


    “唉~以紅線那脾氣,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氣到原地爆炸的。”碧麒麟搖頭晃腦的歎了一聲,而後與暮妙戈麵麵相覷,同時笑出聲來。


    他們這三年可是收集了不少有關紅線的糗事,等到他迴來,不被他們嘲笑個三五年怕是不能夠的。


    “先生、妙戈,我們迴來了!”說話間,白卿的身影突的從小廚房門口歪著冒出來,笑著彎了一雙眼睛,“要幫忙嗎?”


    “把菜都端出去吧,讓暗沉把院子裏那棵海棠樹下的兩壇酒挖出來,等下就好開席了。”暮妙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笑著看向白卿,“怎麽一迴沐雪園就變得這麽軟,方才在繼任大典上不是還挺有氣勢的麽?”


    “那是對著外人,先生和妙戈自是不一樣的。”白卿得了吩咐,手腳倒是不慢,隨手撚了幾個手訣就將已經做好的菜肴點心都端了出去,也不知是得了什麽好消息,笑的見牙不見眼的。


    這麽高興?


    暮妙戈自然看出了異常,抬眼同碧麒麟對視了一眼,兩人均是同樣的疑惑,而後也浮上了同樣的猜疑。


    雖然時間上有些差,不過就算迴來了也算不當什麽,估計是紅線來給白卿遞了消息之類的吧。怪不得這麽高興,腳下都打著飄,隻差沒有哼著小曲了……


    “暮前輩,這三年來多謝照拂。今日臻兒辭行,待後日再與前輩相見。”縹臻飲著暮妙戈特意為她釀的清酒,對著她溫聲開口說道。


    “此去大約要多久?”暮妙戈與她碰杯對飲,問道,眼中是縹臻看不懂的神色。


    “短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或是更久。要安頓要家中諸事可沒有那麽簡單,更何況我與沉諳之事……”縹臻微微頓了頓,“原本父親千叮嚀萬囑咐的交代我要說服卿叔的,如今我卻私自與沉諳私定了終身,這中間怕是還要有不少的事端等著擺平。”


    暮妙戈眼睛微微閃了閃,有些疼惜的看了一眼縹臻,伸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發頂,溫聲說道:“萬事小心。”


    縹臻微微一笑,銀灰色的瞳孔流淌過明亮的光芒,璀璨的宛若夜幕中的星辰。這般溫婉的笑顏同暮妙戈與她初見時的淡漠全然不同,雖然如今她依舊強撐著縹家的傲氣,可她的身邊卻有了可以依靠的人,累了,至少可以停下裏歇一歇。


    黃昏時分,暮妙戈親自送了縹臻到鳳梧學院的門口,看著她如入學那般坐上八人大轎離開,一時間悵然。以縹臻如今的身子,加上她煉製的靈丹,怕是再熬個半年便是油盡燈枯之時,“相見”之日怕是不會再有了。


    可是暮妙戈卻沒有料到,縹臻離開鳳梧學院後不到一個月,縹家就傳來了縹臻身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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