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史正家的路上,沈希拖拖拉拉地跟在後頭,暗暗窺視海鳴。他的步伐很輕盈,卻不飄浮,每一步看起來都很舒緩,走得卻不慢。他很從容,情緒也極少有所起伏。


    記得初見時,他看起來很陰冷,如同一條毒蛇,隨時都有可能撲向她,取她小命。再次見他,他有所變化,雖冷卻不失人情味。後來與他相處,他似是徹底變了個人,憊懶到讓人無語,甚至讓人抓狂。


    他會笑,冷笑、假笑、淺笑、微笑、捉狹的笑、溫柔的笑,總之從未見他大笑出聲,此外,還未見他情緒失控,未見他火冒三丈,甚至未見他哀愁憂傷。人類擁有的喜怒哀樂愛惡欲,幾乎未曾在他的身上出現,仿佛是個假人。


    難道人的修養真的可以到達這種境界嗎?記得爺爺是個修養和修為都極高的人,沈希出身時,他就已到達人類巔峰的劫渡期,再向前跨一步,便能羽化登仙,就這樣的人,沈希也曾見過他大發雷霆,聽過他開懷大笑。隻可惜他與遠古神獸同歸於盡,灰飛煙滅,功虧一簣。


    海鳴或許真的修為很好,可修養卻是需要時間的沉澱和積累,他如何能做到這般從容鎮靜。可能隻是和他接觸太少,不夠了解他,沈希盯著他的後背,試圖說服自己他隻是個普通人,肯定會笑,也會怒。


    沈希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若是在後頭給他一悶棍,他會做何反應,會暴跳如雷,火冒三丈嗎?笑容不經意地浮上沈希略顯蠟黃的瘦小臉龐,她舉杖。就想往海鳴的腦袋上砸。


    海鳴迴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沈希,“不論你現在想做什麽,最好不要做。不然,你的屁股會開花。”


    沈希麵皮微紅,把黑鐵杖從左肩換到友肩,並轉轉脖子。將目光投向別處。裝模作樣地說道:“哎呀,這鐵杖可真沉呐。”


    海鳴笑而不語,繼續走路。


    沈希的壞心思被他識破。有些窘迫,後想到他要打自己屁股,更是羞惱,想她樣子雖小。靈魂已二十餘歲,若真被這家夥打了屁股。以後恐怕都抬不起頭。他要真想打她屁股,沈希就是已命相抵也未必能反抗得了。


    這筆賬記得了,海明,你給我等著。等我好好修煉,定讓你“含笑九泉”,沈希暗暗下誓。


    胡思亂想間。沈希就到了史進家。他家是正統的三進大宅,明顯重新修繕過。朱紅漆的大門上,掛著兩隻大燈籠,黃銅門環在燈籠下閃耀著驕傲的光亮。


    元寶不敲門關,隻用虎身撞門,裏頭應門的小侍女睡眼惺忪,來了門,揉著眼睛,半醒半睡地問道:“誰啊?”她睡意未去,放下手,看到一隻血淋淋的虎頭正對著她。“啊!”小侍女嚇得瘋了似的鑽迴門裏,在園中尖叫亂竄,“啊,虎啊,大老虎!啊……”


    元寶見了,非但沒有歉意,反而覺有趣,“咯咯”笑著,倚在門邊,看著驚懼的小侍女。


    沈希瞥見,那侍女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尚未及笈,還紮著丫髻,看她嚇成恁樣,有些不忍,不由暗罵元寶,這小子肯定是故意嚇她的。再看海鳴,他若無其事,隻是提了衣裳,抬腿上台階,要進門。


    這對主仆,還真是冷血,要是把那丫頭下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沈希真想去安慰安慰在院裏狂飆的小丫頭。


    “怎麽了?在院裏亂吼亂叫,天塌下來了嗎?”史正拄著拐,從屋裏出來,目光注視著亂奔的小侍女。


    一個婆子隨後出來,一把拽住小丫頭,摸摸她的頭,看一眼門口的元寶,拍拍她的背,說了些什麽,就把她帶到裏頭去了。


    史正年紀大,看得遠,瞅見外孫薑海鳴,眼笑眉飛,“鳴兒啊,你迴來了。呦,那是什麽?大蟲?”


    海鳴走近,向史正行禮,再朝元寶丟了個眼色。


    元寶扛著虎,屁顛屁顛走到史正的麵前,一把將他撂在地上。


    海鳴道:“外祖父,這虎是沈希特地到到虎丘打來,為您賀壽的。”


    “呦,這可是真虎呐!”史正仔細瞅了兩眼,再打量著沈希,“希丫頭,恁大本事,老夫真是眼濁,竟不知曉。”


    元寶侮笑,道:“她本事可大了,有練氣中期的修為,不但會打虎,還能焚山。”


    沈希聽著很不是滋味,不就是築基期,有甚了不起,居然嘲笑我修為底,等我修為上去了,打得你跪地叫姑奶奶。


    海鳴斜睨元寶一眼,“說什麽渾話,去後頭,把虎皮剝了。”


    元寶哪裏敢違逆主人的意思,隻能俯首,去搗鼓這隻死虎。


    史正說道:“希丫頭,上山一定累了吧,來喝口茶,吃著點心果子。”


    沈希笑著拒絕,“天色已晚,怕家母擔心,不宜久留。希兒,改日再來采訪老先生。”


    “那好,那好,老夫就不留你了,夜路不便,鳴兒,你點了燈籠,送希丫頭迴去。”史正好意安排。


    沈希卻說,“鎮子裏安全,沒事的,我自己迴去就是了,多謝史老先生費心。”


    海鳴卻道:“我無事,送你。”


    就這樣,海鳴像個侍者,提著燈籠,送沈希出門了。沒走兩步,他就把燈籠塞到沈希手中。


    沈希渾渾噩噩就接了,才問:“為什麽要我拿著,你要迴去了嗎?”


    “不喜火。”


    沈希翻翻白眼,“花樣挺多。”


    路上,他倆沒太多話,安安靜靜地,也不覺尷尬無聊。


    與他同行的感覺似曾相識,仿佛之前就有過,難道我與他之前就認得,沈希暗想,偷望他一眼。


    這怎麽可能,荒唐至極,沈希自嘲似的暗道,我又沒失憶,以前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根本沒有他的任何記憶,怎會與他相識,更何況他是大央國人,我是龍泉仙山之人,根本不可能相識,腦子壞掉了才會有這念頭。


    將沈希送到,海鳴並未進門,夜間他一男子不好進去。沈希這次總算記得綬草之事,捧了一口銅匣,塞給他。


    海鳴打趣,“你可別少斤短兩。”


    沈希抿嘴,瞪目道:“我是這種人嗎?”


    “難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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