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在善橋城停留的三天,距謝陳離開老鬆嶺已有十日,萬眾矚目的七府聯賽預選本應今天開幕,可是辛江府仍舊沒有開辦的意思,無數外地趕來的修士匯聚在報名處,吵鬧著索要說法。


    “你們辛江水府要給出解釋,錢也收了,時間也到了,為何不按規定的日期舉辦大賽?”。


    “就是,三年前大羅殿舉辦的上一屆預選賽報名費才六十八銖五成金,今年你們竟然提到八十八金,報名費連年增高不說,這服務一年比一年差勁,吃住都沒有地方,現在還要延遲比賽時間,真是為所欲為!”。


    “我看你們就是店大欺客,根本不是為了選拔人才,就是想要撈錢!”


    本來參賽的就是北境內尚未破境翠儀的年輕人,脾氣暴躁,為了在預選賽上奪得好名次,以便能進入七府這樣的超級教派修行,他們很早就來到辛江府,報名參賽。離得遠的修士甚至提前數月動身,就是想要脫穎而出,改變自身命運。


    為了將來,陡然增高的巨額報名費,咬牙忍了,城內客棧人滿為患,無處居住,那就在大街城門樓下忍耐,更可惡的是城內店家趁機哄抬物價,隨便一頓飯食就要花費過去數倍價錢,很多人預算不足,生活淒慘。


    而今天,官方接待處竟然告知,因為這一屆報名人數太多,還有很多英傑未趕來,決定延遲幾天開賽,具體時間另行通知。


    這一下就捅了蜂窩,一群年輕人熱血上頭,圍攏在接待處聲討。


    “也不知是哪家宗門仙地的高足,能讓天下豪傑等待許久?”


    “即使有人未來,那也是他們自身原因,憑什麽讓我們一起等待?”


    “你看城外哪還有人趕來,辛江府這是鑽到錢眼子裏出不來了!”


    可是,麵對義憤填膺的年輕修士,接待的小女修注定無法給出滿意答複,來來迴迴就是幾句“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需要稟報宗門長老”、“請各位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很快就會有結果”。


    “辛江府壓根就不重視我們,視大賽為兒戲,我們去水帝宮攔門,討要說法!”。


    一群修士浩浩蕩蕩轉移目標,往另外一條街道上的宏大宮殿走去,高喊‘揭露聯賽黑幕、還我血汗錢’口號,要求比賽正常舉辦。


    一處客棧的高樓上,有衣著華貴的年輕人隔窗觀看這場鬧劇,嘴角上揚,漫不經心。能在距離水帝宮這般近的黃金地段居住,他的身份自然不簡單。


    “一群蠢貨,正主未到,這聯賽舉辦還有何意義?”,年輕人很英俊,皮膚散發著玉光,隻是笑起來顯得陰柔。


    “身處底層的可憐人,一輩子無法看清世界真相”,他搖頭,神色似有憐惜。


    “曹錐,那些光棍泥腿子有什麽好看的?快過來喝酒”,幾名同樣華貴的年輕人大聲招唿,桌上擺滿了珍奇仙家菜肴。


    接待處前,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的少年悄悄走來,棉衣破舊,雖然洗刷的幹淨,但深藍色的布料已經泛白,他拿出一張紙,小心遞給一位宮裝女修,話語間滿是小心翼翼,“你好,我的師門距離太遠,實在趕不迴去,我自己寫一張澄清說明,表明自願參與選拔,一旦被其他宗門選中,師門絕不阻攔,可以嗎?”。


    女修剛經曆過無數修士堵門,心情正糟糕,根本不去接少年遞來的紙張,沒好氣道:“李禁雄,你的情況我已經說得很清楚,要有原本師門的恩準書,不然僅憑你自己在這說,一旦將來產生糾紛,誰來負責?”。


    “我來參加選拔肯定是師門同意的,不然哪有錢報名,就算產生糾紛,肯定也是我自己去解決,與你們辛江府無任何關係,怎就不可以”,少年極度委屈,小聲爭辯。


    結果,接待的女修更加生氣,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我說不行就不行,沒有恩準書做同意證明,你無法參賽”。


    少年嘴唇顫抖,眼眶都濕了,彎著腰走遠。


    他來自遙遠的一個小門派,傳承凋零,隻有自己和那個整日酗酒的師尊為伴,根本不知道今年在辛江府舉辦的聯賽預選需要出具恩準書,隻是拿上師尊忍痛攢下的酒錢就獨自上路趕來,結果被接待處一再拒絕,眼看比賽就要開始,自己還報不上名,心中悲痛。


    “到處都不缺這種人,不看清公告內容,隻會給我們添麻煩,再可憐也沒用”,女修還在生氣,不停抱怨。


    “好啦涵茹,那是他自己的事,犯不上生氣”,旁邊的同伴小聲勸慰。


    辛江府的臨江城人滿為患,無數參賽修士咒罵抱怨,苦苦等待選拔開始,連水帝宮前也坐滿了抗議的人群。


    而謝陳還在廝殺,已經是離開善橋城的第九天,他的衣袍更換數次,還是被血浸透,身上的傷痕一層摞一層,他在大江邊的沼澤中奔跑,不遠處,泥濘中有十幾具屍體深陷黑泥,那是他剛剛斬殺的攔路敵。


    “該死!截殺我就算了,耽誤報名時間,無法按時參賽還如何有臉迴去”,謝陳心急如焚。


    在盧府與辛江府交界處,他解決掉黃山黃易兩兄弟後,麵臨的阻力陡然增多,僅是在辛江府內趕路的這兩天,就先後接觸了五波敵人,有李雅闌的護花使者,有白藏昔日結仇的勢力派出的殺手,更多的是不知名敵人,沒有身份,就是沉默著殺來。


    謝陳避無可避,隻能一一斬殺,顧不得休養,快速奔跑向臨江城。


    最危險的一次,他同時對上四名全身覆蓋翠儀華光的敵手,那一戰持續半夜,交手餘波蕩平了十裏內的山頭,謝陳艱難躲避,終於在戰鬥中找出破綻,白刀出鞘,寒芒席卷,飽飲敵血。


    這一路上廝殺,白刀也隻出動三次,而他也伴隨著戰鬥穩步提升,到現在,整個胸膛都在燃燒白色光焰,體魄也更為強大。


    “前方那座高聳城樓,就是臨江城了,應該不會再有襲殺”,謝陳很遠就看到一座巨大城池橫亙在平原上,城牆聳入高天,占據了半數視野,一側是緩緩流淌的寬闊大江。


    他雖然疲累,目中卻也充滿鬥意,曆經困苦,即將迎來蛻變,少年早已下定決心,不在預選賽上拿到好名次,沒臉返迴老鬆嶺。


    “讓我看看,北境年輕英傑,有多耐打”,謝陳現在戰意正盛,整個人好似燃燒的太陽,氣血極速奔流,心髒跳動如擂鼓,全身力量驚人。


    辛江府,以江為名,位於艮山大陸西北方,左側是聞名天下的流霞宗,右側是盧府與大羅殿,俱是北境的超級宗門。


    能在這樣群雄環伺的情況下穩占一條大江,統治廣袤地域,辛江府的那位女帝功不可沒。


    謝陳在城門前望向江水,煙波浩淼,看不見對岸,傳說辛江蜿蜒九十八萬裏,最寬處江麵有三千裏,滋養了整個辛江府。初次聽尹弱講說後,謝陳久久無法平靜,這樣寬廣無邊的大江,他無法想象。


    他走入城門,身影在城牆下渺小到不可見,愈是接近臨江城,謝陳越發不安。辛江府的主人,女帝陸靈聿,雖然在白藏麵前姿態卑微,可放在北境,是當之無愧的一方雄主,少有人能入她法眼。


    “那條紅綾,真與我無關,是山主強行索要”,兩年前,去割闕山祝賀與窺伺的修士數不勝數,但謝陳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位無雙女帝,穿九龍黃金帝袍,麵容豔麗,雍容華貴,身姿妖嬈,一顰一笑攝人心魄,但據錢通所講,那豐腴軀殼內藏著的是蛇蠍心腸,專鉤像他這樣涉世未深的小男子陽元,一旦遇到要遠遠躲避。


    蛇蠍女帝被白藏勒索,解下腰間紅綾作為賀禮,臨走前看向謝陳的眼神幽怨,令他時常在深夜中驚醒。


    “那條束海紅綾,是尹弱法器,從始至終與我無聯係,應該不會遭記恨吧?”謝陳心中忐忑,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進入城中。


    走到接待處,他的滿身血汙與酸臭氣味引起女修的厭惡,紛紛捂鼻怒視。可看到那紅布鋪展的桌子,謝陳長出一口氣,還好,報名尚未結束。


    “散修王楷,還能報名吧?”,謝陳笑著詢問。


    “自己領表填寫,把報名費放在桌上”,叫涵茹的女修避開好遠,捂著嘴說道。


    謝陳苦笑,自己竟然還被歧視了,他便自己用王楷的化名填寫表張。


    “報名費呢?”,涵茹瞪眼催促。


    謝陳扭頭,見四下很少有人關注,便湊近了小聲說道:“麻煩和水帝宮周財神說一聲,今夜子時在老江閣有生意要談”。


    他這莫名其妙的話語讓涵茹眉頭緊皺,周財神是辛江府財務總管,事務繁巨,哪有時間與他這樣一個窮酸小散修碰麵?漂亮女子忍不住就要駁斥。


    旁邊閉目養神的一位中年男子猛然睜開眼,跳了過來,撥開涵茹肩膀,笑著說道:“請先去老江閣下榻,子時會有人前往”。


    謝陳點點頭,轉身離去。


    “想活命就不要問,不要瞎打聽”,看著涵茹等一眾女修的好奇目光,男子溫聲提醒。


    走到街頭拐角,謝陳聽到一陣泣哭,聞聲看去,發現有一個少年蜷縮在牆角,神色悲傷,他穿著破舊棉衣,淚水打濕了手中紙張。


    謝陳本不願多事,但少年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便抬頭看來,稚嫩臉龐上掛滿淚痕,整個人很無助,龜縮在角落中,對一切都很小心,不安。


    少年的表情刺痛了謝陳內心,這隻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麵容普通,膚色發黑,衣著也寒酸,在街道上小聲啜泣。


    這一刻,謝陳好像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一如這般獨孤、無助。


    “師尊那年看我,應該也是這樣”,謝陳心中發酸,決定做些什麽。


    “你怎麽了?”,他小聲詢問。


    少年孤苦一人,遠離師門來到臨江城,受盡白眼,連報名也不得,感覺人生昏暗,遭謝陳問詢,雖然這人也不是很富裕,看起來與自己同樣拮據,但若能傾訴苦悶,也是很好。


    李禁雄磕絆著訴說自己的遭遇,數次凝噎。


    謝陳皺著眉頭聽完,大概拚湊出了真相。這名少年師門寒酸,在師傅的囑托下帶著僅有的錢財前來,希冀能在選拔賽上取得好名次,以此進入七府這樣的大宗門修行。可接待的女修因為他沒有師門的恩準書而不允,少年哀求了三天,想盡辦法,也無能為力,到現在也還未登記報名。


    對恩準書,謝陳有一些了解,是辛江府這樣的大宗門招選小門派弟子時,為了避免引起年輕修士原本師承的不滿而設置的同意書,本意是好的。


    “你為何不說自己是散修,可以避免很多麻煩”,謝陳提醒道。


    李禁雄一愣,想到自己的師門破落到隻有兩人,很少有人知曉,應該也沒有在七府聯賽上備案,如果直接稱自己是散修說不定確實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可是,我去接待處詢問了好幾次,涵茹仙子都認識我了,現在改口肯定不行”,他猶豫著說出了顧慮。


    “你都不去嚐試,怎就說不行?”,謝陳有些無奈,完全可以換個接待人再試試。


    可李禁雄如何都不肯,擔心被識破,引來更大的波折,稱七府故意設置門檻,就是為了攔阻他們這樣的小宗門報名,用意歹毒。


    謝陳也頭疼,說道:“好吧,你不願意嚐試,也就隻能考慮證明你自己身份的辦法了”。


    李禁雄更加委屈,“我自己寫了承諾,報名參賽與師門無關,可他們還是不同意”。


    “你自己毛都不全,能有什麽證明力”,謝陳也為他的腦洞而感到可笑。


    “你需要找一個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宗門,或者修士做背書,隻要有人願意出麵擔保,事情就好辦”,謝陳想到了最後一個辦法。


    “我也想了,最好的選擇就是昊霖宗,他們與我家師門臨近,也算是中等門派,實力很強大,聽師傅說祖上還有過交際,剛好這次帶隊來的吳長老就知曉內幕”,李禁雄也不傻,說出了想法,看來這幾日確實是絞盡腦汁。


    謝陳看著少年支支吾吾,頓時就明白了,歎息道:“是不是沒錢,連登門拜禮都沒有?”。


    李子雄低頭。


    求人辦事,如吞三尺劍,更何況是無親無故的陌生人,不說擺宴送禮,登門拜訪時也總要提一些仙果與好茶,讓人家看到你的誠意。


    可李子雄顯然是囊中羞澀,掏不出錢來。


    “算了,幫人幫到底,隻希望他以後遇到這樣無助的年輕人時也能伸一把援手”,謝陳心中感慨。


    他從懷中拿出幾根金色長條,似石非金,無一絲雜色,瑩潤散發金光,內部充斥著充沛元氣,吸氣間就能感受到能量粒子鑽入肺腑。


    這就是修士間交易的錢幣,稱為螢金,是深埋於地下的礦脈生成,蘊含大量天地精氣,可輔助修行,也可用於資賣。


    聽說修士界的幾家商閥巨頭占據了天演州的礦脈,聯手製定螢金標準,全部切為一尺長、一寸寬、半寸高的條狀,稱為一株,方便流通。


    “這,純度幾乎接近純金……”,李禁雄眼睛發光,謝陳拿出的七銖金純度極高,他從未見過,即使報名費要求的金銖,也隻是以三成金核算,他雙手都在顫抖。


    謝陳也很心疼,這些螢金,是下山前找尹弱討要的,自己舍棄師叔的老臉不要,向師侄女借錢,臉上發燙,一旁的尹焰童眼睛都要翻到天上了。


    “快收起來,莫讓人看見,你比我更需要”,謝陳將金銖塞入李禁雄懷中,就此離去。


    “謝謝,謝謝……”,少年熱淚湧出,看著謝陳背影呢喃,直到他走遠,才猛然驚醒,恨道:“這般沒出息,隻顧著拿錢,連恩公名諱都忘了問”。


    謝陳走過數條街道,臨江城作為女帝洞府,比善橋城雄闊無數倍,一條街麵就有兩裏寬,他邊走邊問,遭了無數白眼,終於根據接待處中年男子的提示找到了一座隱藏在鬧市中的花市,異香撲鼻,百姿爭豔,甚至還有不少靈株開了心竅,能口吐人語,替店家在門口招攬生意。


    謝陳大為驚奇,算是開了眼界。


    不起眼的老江閣就在花市中間,老店並不起眼,灰撲撲門扇隻有兩人高,在臨江城內顯得太小,門上也沒有招牌,謝陳走近了,才在門側青磚上看見“老江閣”三個手掌般大小的金篆。


    “周財神真是會享受,在寸土寸金的臨江城中心弄出這麽個雅致別院”,謝陳微笑,推門走進。


    老江閣不老,也就百年曆史,在修士悠長壽命中很年輕,但老江閣很難進,這在辛江府是公開的秘密。


    作為水帝宮財務總管周財神的私人郡邸,無數人都夢想能步入其中感受其豪奢,在他們看來,這樣一位比天大的修士老爺親自打造的待客場所,定然是極度璀璨,能住上一晚就是對外吹噓的資本。


    也確實奢華,不起眼的三層小樓就是尋常人家裝扮,沒有精雕細琢,雕梁畫棟的技藝,但整座樓俱是以辛江水下封存不知多少萬年的朱山烏木製成,這種產於朱山的靈木,吸納天地精華,本就是上品仙植,再經過辛江水中蘊含的精氣浸泡,是天然的妙品,可助人修行,價值不可估量。


    至於那些看似尋常的地磚、擺件、花壇,謝陳同樣看不出內在價格,隻是覺得老江閣裝修簡樸,比起司府內的羊脂白玉澡池要舒服不少。


    “謝公子請隨我去俯江雅間下榻”,早有周財神知會過的美貌侍女嫋娜而來,笑容甜美,嗓音溫潤如春水,領著謝陳上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地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輪台獼猴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輪台獼猴桃並收藏天地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