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他已經老了,當初的孩子也長大了,物是人非,他不知道他們二人發生過什麽,眼中都有那麽濃重的悲哀,明明上慈下孝的師徒關係,如今卻不倫不類,連他一個外人都看得出的明顯隔閡。


    或許真是這世道變了,他老了,不懂了。


    被押著離開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迴頭,人與人之間的遇見有時候就是如此荒謬又奇妙,他壽命有限,緣分淡薄,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最讓人幸福的一種力量,是遺忘。


    過去的所有一切,她以為自己都忘記了的,可是王昔日的出現,又讓一切都曆曆在目。原來那麽多年,他的一言一行,和他相處的一點一滴,自己全都牢牢刻在心上。跟著君墨在人間行走曆練的日子,是她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人可以放下痛苦,又怎麽能夠放下和拋棄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幸福?盡管那幸福的背後,是懸崖峭壁,下麵白骨森森。


    夜色氤氳,幽暗模糊。傅小七紫袖輕舞,案上瞬間多了一盞琉璃曼佗羅花燈。


    君墨立在門邊,麵色蒼白如紙。


    傅小七坐在榻上,幽燈閃爍下麵目妖豔如同鬼魅,唇上仿佛沾染著血色,紅得有些刺目。抬頭看著君墨,緩緩的向他伸出左手。


    時間會淡化一個人的記憶,卻永遠沒有辦法消磨一個人的悲痛。


    她太久沒想過去的那些事,恍惚以為自己記不得了,可是隻要君墨在眼前,就仿佛不斷有人用鈍鈍的刀在她心上撕拉著口子。雖然死去多時不會再有痛的感覺,但是還是覺得胸口沉甸甸的,悲哀像海水一樣溢出來,一次次將她淹沒。


    坐在在榻上,臉上是妖冶如絲的笑,緩緩向君墨伸出手。


    之前她以為她的臉像冰凍的石頭,任她再怎麽擠,也是一片空白,可是君墨來之後,那上麵總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詭異非常的表情。然後她明白了,那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身體。她像一隻殘破的蝴蝶,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名為魔王的密閉的透明容器裏,享受安靜的孤獨,直至窒息而死。


    可是她看見君墨了,就又忍不住扇動翅膀想要出來,一次又一次,撞得血肉模糊。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再也出不去了。於是她開始想要把君墨一起關進這個容器裏。


    看著傅小七伸出的手,君墨沒有迴應,隻是側過身子,安靜的合衣躺在榻上。房間依舊大而空曠,他的心早已習慣這種冰冷,可是他的身體還不習慣,大半個身子都凍得有些麻木了。


    傅小七低頭看著他,再怎麽也不會想到居然會有他躺在自己身邊的一天。姿態依舊優雅從容,合著眸,表情寧靜而釋然。像是已經沉睡了很久很久,讓人不忍心喚醒他,更何況是弄髒他。


    手指輕彈,燈滅了,瞬間沉入一片寂靜中,被黑暗包裹的感覺既踏實又空洞,像有無數隻手糾纏擄住她的四肢,左右拉扯。


    “冷麽?”


    君墨沒迴答,像是已經熟睡。


    變出一條被子,輕輕的給他蓋好。


    手終於還是忍不住,覆上黑暗中他的麵頰。


    她其實喜歡這樣蒼白,脆弱的他,至少她可以靠近可以觸摸,可以像一直想的那樣照顧他保護他,而不隻是遠遠的看著。


    感受到冰涼光滑的手指在自己臉上遊走,君墨微微皺起眉頭。然後聽見一聲清幽的歎息,像風箏飄在空中,突然斷了線。


    那個人睡下躺在了自己身邊,一隻手橫過自己胸前輕輕抱住。空氣中淡淡一股清香,君墨知道她此刻心情還算不錯,如果她發怒,花香就會變得濃鬱而不可捉摸。


    感覺到那柔軟的身子又微微靠近了一些,斜側著緊貼著自己的手臂。過去總粘著自己的平板的身子,如今變得凹凸有致。他的臉燒紅起來,心底有幾分慶幸這片隱藏他的黑暗。


    他沒有感覺被侮辱的羞恥,更談不上欲望,傅小七在他眼中,還隻是那個在撒嬌的孩子。她在鬧脾氣,但她不會傷害他。


    可是終歸他們是師徒,不應該躺在同一個榻上,與禮不合,他心底自責而尷尬。


    突然感覺胸前的那隻手慢慢上移,在解自己的衣服,他驚了一下,握住那隻不規矩的小手,輕聲嗬斥道:“小七!”


    “你不是假裝睡著了麽,繼續。”


    聲音裏帶著幾分調笑。另一隻手又爬了上來,再次被他牢牢握住。


    傅小七不動了,下巴枕在他肩窩裏,任憑自己的雙手在他的掌心。當初他還是仙的時候,渾身都冷冰冰的。如今成了凡人,反而倒溫暖起來了,倒是自己渾身都是寒氣。


    感受著君墨的血液流進身體裏,仿佛自己又重新活過來了,所有的傷痛全都不曾存在。


    意識還算清醒,知道顧及他身體,依依不舍的抬起頭來,吧噠吧噠小嘴,仿佛是在迴味,又仿佛還不滿足。


    君墨放鬆下來,長長的唿出一口氣,下一刻卻又立刻緊繃,因為傅小七一滴也不肯浪費的在舔他的脖子。


    這樣的姿勢太過曖昧纏綿,不自在的偏過頭去想要躲閃,傅小七卻又懲罰性的用虎牙咬了他一口。她的睫毛太長,隨著移動到處刷過,異樣的麻癢直到心裏去了。


    過了許久身上的人終於不動了,均勻的唿吸,似乎是睡著了。君墨低頭看她依舊睜著大大的眼,暗夜中顯得有些可怕。總是醒眠容易做噩夢又容易被驚醒,她這麽久以來雖然總在睡,但是沒得過真正片刻的安寧吧?


    有些心疼的伸出手,覆上她的眼睛,緩緩向下將其合上。想把她放在一邊不要睡在自己身上,又怕不小心吵醒了她,便也隨她去了。失血的暈眩,還有心力交瘁帶來的疲倦讓他也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傅小七還趴在他身上睡,仿佛死去一般,甚至感覺不到唿吸,安靜得有些可怕。君墨的身子被壓得失去了知覺,隻有手指頭能微微活動一下。


    皺著眉近在咫尺的低頭打量她,試圖在這個人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以前許多時間他都在沉思,他的人生像一盤布置精巧的棋局,總是習慣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可是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從失去小七的那天,他像崩斷的琴弦,再沒有心力去思考,想到什麽,迴過頭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做了,就像現在這樣,原來自己也可以如此隨性的。


    明明可以不用這種方法,他完全可以輕易化解小七的任性,卻為何竟然答應了她。是傷害她太多,所以無法再做出任何拒絕?還是根本就受不了她完全冷漠忽視自己,想多靠近她一些迴到從前的樣子?如今師徒二人竟會這麽不倫不類的同床共枕,而更可怕的是他心底還會覺得一絲溫暖和欣慰。他到底怎麽了?


    微微動了動身子,想將上麵的人移開。


    傅小七感受到身下人的不安,慢慢轉醒,她好久沒睡得這麽安穩踏實過了,也沒有做噩夢。


    “早。”似乎許多事情都忘記了,世上隻有她和他,存在於一片祥和美好中。傅小七迷蒙的睜開眼,嘴角露出微笑,抬頭輕輕用鼻尖摩挲著他的下巴。


    君墨顯然是被她親昵的舉動給嚇到了,而更嚇到的他的是她的那份自然,仿佛他倆從來都不是師徒,而是愛人。眼中驚懼一閃而過,不著痕跡的將她推了下去,卻是覺得渾身酸痛。


    “對不起,沒睡好吧?”忘了他如今隻是凡人身骨,傅小七像往常做了錯事一樣不經意的吐了吐舌頭。


    君墨怔了怔,是啊,不論如何改變,換了身姿換了容貌也換了脾性,她始終都是他的小七,他打從心底疼愛的那個徒兒。


    “我幫你揉一揉。”傅小七心情不錯的伸出手去捏他的肩,卻被他迅速躲開。


    傅小七無奈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突然伸手指了指,書櫃、桌椅、小幾、簾子……各種物品憑空出現,逐漸將周圍填滿。地上是厚厚的白色絨草地毯,溫度也升高了許多。


    君墨不由輕歎,創物是一種何其偉大的力量,隻有神才擁有。可是小七她不懂,整個世界都在她的一念之間。造物主若隻把一切當作與自己毫不相幹甚至是玩物,她根本就不配身為神。


    “餓了吧?”


    桌上突然出現許多君墨過去喜歡吃的食物,傅小七遞筷子給他,過去總是他陪她吃飯,現在她不需要了,輪到她陪伴他了。這讓她覺得欣慰的同時又覺得心酸。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傅小七看著桌上盤裏的那個桃子,終於還是受不住了。再自欺欺人也沒有用,小白不在了,什麽都不一樣了,以前三個一起吃,現在隻剩下他們兩個。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多出去走走,對你身體有好處。如果有什麽需要,就……”她本來想說可以吩咐下人。卻突然想起這無妄殿裏一個人都沒有,而他失了仙身,自然不可能飛到其他殿上,等於是獨自被囚禁於此。


    君墨再抬頭,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放下筷子,轉頭望著窗外,天色似乎要晴朗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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