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七但覺得頭暈目眩,清憐每一句話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懷身後,留神提防著。


    清懷淒涼苦笑:“你放心,我不會隨她去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嘴笨,不會說話,沒悟性,也沒天資。我喜歡師妹,也羨慕師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會將我放在心上,我隻要他們二人好,他們不論叫我做什麽,我都會赴湯蹈火。可是師妹總是嫌我累贅多事,打擾他們談情說愛,單獨相處。這迴,我再也不會跟去妨礙到他們倆了。他們可以為對方死,我也可以帶著思念,為了他們孤獨的活下去。哪怕這一生,我在他們二人心中,都來都不曾重要過……”


    傅小七緊咬下唇,隻覺得心痛的像要炸開來。


    “神尊見諒,我就不跟隨你一同迴去了,我想留在嶗山,在二山峰的靜思洞麵壁終生,已贖我這些年犯下的殺孽。”


    傅小七點了點頭,清懷抱著清憐起身,一陣風一般失去了蹤影。


    愛便是這樣的結果吧,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離的離。


    傅小七搖搖晃晃走到司馬軒和雲恆麵前。


    ——天下人和我你選誰?


    ——我選天下人,可是我會與你一起死。


    空虛道長,或許才是世上真正懂得愛為何物之人吧?一切順其自然,任憑時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殺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沒有半點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這些年,他有沒有過思念,想沒想過接清憐迴來,已經沒人可以知道……


    而她,從來都隻想像清懷一樣,安靜的愛著守護著那個人罷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開了一般,她腳下虛虛浮浮,好像踏在雲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還是就那樣兀的噴了出來,濺到白紗上,順著指縫流下,怵目驚心。


    司馬軒和雲恆同時上前一步及時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攙扶起來,快步向後殿走去。


    鬱積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湧著,傅小七身子哆嗦個不停,一邊咳嗽,一邊拚命的捂住嘴。


    司馬軒讓她在桌前坐下,飛快的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厲聲道:“不要憋著,吐出來,鬱氣太深,糾結不散,太傷心肺。”


    雲恆看她拿下麵紗的臉,一陣暈眩,退後兩步,扶著牆艱難的喘息。


    傅小七臉上還努力維持著笑:“我沒事,你別……別擔心。”又連忙安慰雲恆道,“別怕,隻是傷疤……”


    “小七!”司馬軒突然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個人都愣住了,屋子裏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傅小七瞪大著眼睛看著司馬軒,捂著自己的臉,慢慢低下頭去。


    雲恆不可思議的看著司馬軒,卻見司馬軒輕歎一聲上前將傅小七輕輕攬進懷裏。


    傅小七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天空中也突然響了一個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動。


    “沒事沒事,哭出來就好了。”司馬軒輕拍著她的肩,鬆一口氣。


    傅小七頭緊緊埋在他懷裏,身子劇烈顫抖著,整整一年隱忍淤積的悲傷痛苦還有委屈,終於完全潰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麽?他不要我了麽?”


    如一道咒語終於被揭開,一直強逼著自己佯裝出的堅強無畏,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而一切,隻是因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後一絲牽連就這樣終於被無情斬斷,從此以後,他對她,再無瓜葛。


    不論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這麽簡單一個消息,幾乎斷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那麽辛苦的堅持下去,活下去。


    雲恆望著她臉上因絕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滿臉淚水。是他無能,是嶗山無能,才會一次次,連她都保護不了,都救不了!!


    司馬軒輕拍著她的肩:“小七,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還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著自己,已經愛他愛到哪怕痛到錐心刻骨也不願放手,也不願忘記他,忘記他們那些共有的曾經的地步了麽?


    無怨無悔,無怨無悔,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像清懷那樣無怨無悔。她不需要他愛她,可是她想在他身邊,想做他的徒弟。


    就這一個“想”字,就注定了她的愛會是痛苦的,一旦這個“想”字破碎,就隻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終歸不是仙也不是聖人,她隻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彌補。隻要師父可以原諒她,她什麽都願意做。她的愛其實跟清憐一樣自私又渺小。她沒有無怨無悔,更無法對他重新收徒的選擇無動於衷。如果說當初他收她為弟子帶給她多少幸福感動,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腸寸斷。她終歸是自私的,沒辦法自私的奢望他來愛她,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隻有她一個徒弟。這麽久的委屈和不甘,終於洪水般傾瀉而出。


    依舊沒有淚水,可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在宣泄,那麽久壓抑的鬱積沉悶慢慢散開,她才感覺到了自己束縛和緊繃太久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重新開始唿吸。


    司馬軒看她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才將她抱到榻上。


    雲恆咬著牙問:“她的臉和嗓子是怎麽迴事?是君墨施了刑罰?”


    “應該不是,君墨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沒必要再用絕情池水潑她。如果他連那手都下的去,簡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誰?”


    “我問小七,她不肯說。但是看神情,她以為是君墨,所以始終避開不談。怕她傷心,我也就沒多問,不過不怕查不到。讓我知道誰毀了她的臉和嗓子……”司馬軒拳頭緊握,眼睛裏的狠光讓雲恆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麽有辦法進到蝕骨之地的?藍淩閣凡事都講代價,你……”


    當初消魂釘刑後,嶗山勒令天靈派交人,詰摩卻以人被煦煬救走為借口來拖延。然而當時煦煬重傷又中了劇毒,到處都找不到他。待到煦煬再次領兵到天靈派要人之時,君墨卻出來公告天下說把傅小七逐到蝕骨之地去了。


    從此以後仙魔兩界更加勢不兩立。煦煬一改漫不經心,開始勵精圖治,重整妖魔二界。魔王之力已出世,本來世道就災害禍亂不斷,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與仙界匹敵,仙魔大戰數十場,仙界勢微,幾乎隻有防守之力。隻盼著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魔王之力南無月,以壓製世間的暴戾、野心、絕望、爭鬥、枉死等各種邪魔之氣。否則六界終會落入妖魔手中。


    煦煬不顧自身傷勢,五度率兵攻打天靈派。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間,每天捉一名天靈派弟子剝皮殺掉,然後棄屍海上,到如今已殘忍的誅殺了三百多人,隻為了逼君墨將傅小七從蝕骨之地召迴。


    天靈派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幾經戰亂,如今卻衰敗到隻剩三千餘人。


    當初仙界最鼎盛最興旺的名門大派,萬萬沒有想到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傅小七,幾乎毀了千年的基業。


    君墨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任了天靈派掌門,然而他和煦煬二人,一個死都不肯將傅小七召迴,一個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舊持續下去,詰摩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護每一個弟子周全。整個天靈派便籠罩在煦煬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


    而煦煬不顧傷勢一次次強行逆天練功施法,兇殘暴戾,魔性一日強過一日。誰的話也不聽,簡直換了個人一樣。司馬軒本想將已救出傅小七的事告知於他,讓他不要再殺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傅小七的臉,知道她在蝕骨之地受的那些苦。怕不隻是一天殺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天靈派滿門了。


    至從君墨代傅小七受了那麽多顆消魂釘,元氣大傷,仙力已沒剩多少,就是陌上阡和雲恆都不可能打得過,天靈派光靠詰摩和紫陌苦苦撐著。這個時候突然說什麽收玉帝的玄孫女為徒,可能也是內憂外患的形勢所迫。


    君墨再怎麽也沒想到,天靈派會因為傅小七而毀在他手裏吧!


    司馬軒輕歎口氣,安慰雲恆。讓他吩咐眾人,今天清懷清憐來生事的事切不可傳出去。雖然當初是秘密進行,並無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蝕骨之地。但是若被君墨知道,定然瞞不過去。


    到時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難上加難了。他時間有限,必須趕快幫小七完成此事,安頓好一切,才放得下心離開。


    傍晚時候,司馬軒端了些吃的拿到傅小七房裏,卻發現人已經睡醒不見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如今有了魔王之力變得如此厲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書一封:我去天靈派一趟,看看小白和小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很快就迴來。


    他怎麽會不放心呢,以她現在的力量,別說不知不覺潛入天靈派,隻要沉著冷靜,就是正麵遇上詰摩應該也能全身而退。隻是有君墨在,她又怎麽可能做到沉著冷靜呢?


    想到這裏心又亂了亂,閉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說要去見小白和小月,她真正想見的,是君墨吧!


    罷了罷了,不完全死心,不親眼所見,她又怎麽能真正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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