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於謙早上休息的地方,裏麵隻有張炕,炕的旁邊放著張茶幾,牆角有個木頭櫃子,一人多高,半人多寬。


    打開櫃子,裏麵分上下兩層,上層放著衣服、鞋襪,下層放著兩口藤木箱子,拉杆箱大小。


    藍兒將箱子拿出,然後取下衣服等物,四下看了起來。


    周圍空空如也,隻有炕上有個藍布包袱,裏麵裝著衣服、汗巾之類,原先還有官印,後來被取走了。


    他將所有衣服等物,全部放入藍布包袱,打包好,然後提著包袱和兩口箱子,走出廂房,徑直來到客廳內。


    他走到桌子邊,將兩口箱子平放在地上,先後打開,箱子是空的,什麽都沒有,他就將包袱放入其中的口箱子,然後站起身,將桌子上擺放的《四書五經》整齊地碼放在另一口箱子中。


    這些書連箱子的一半都沒裝滿。


    他連連搖頭道:“大人,書少了大半了!”然後他轉向後方,道:“不如再多拿幾本,反正裏麵空著也是空著,不占地方。”


    於謙連忙擺手道:“這些書足矣!既然東西已經收拾好,那就出發吧!”說完,他手拈胡須,昂首闊步向外走去。


    藍兒搖了搖頭,“咣”地聲,將兩口箱子蓋合上,然後將箱子的鎖扣上。


    做完這些,他提起箱子向外就走,走了沒幾步,猛地停下,迴頭看向桌子,隻見上麵還放著銀錠、銅錢和當票,紋絲未動。


    他連忙高叫道:“大人,錢!錢!還有當票!”說完,他放下箱子,伸手抓起銀錢和當票,飛步跑向於謙。


    此時於謙剛剛走到客廳的門口,藍兒跑到他麵前,雙手捧著銀元寶、銅錢和當票,滿臉焦急道:“大人——噢不,先生,您怎麽把它忘了?它可是須臾不能少的!”


    於謙看了看他,“嗬嗬”兩聲道:“這些東西,與我何用哉?”


    藍兒連忙道:“先生,別的不說,人總得吃放穿衣吧,沒它,連生活都成問題,怎能說沒用?”


    於謙手拈胡須,抬頭注視著天空,沉吟道:“於某寧可做朵閑雲,做隻野鶴,逍遙自在,也不願在這些俗事上用心!”說完,他甩了下袖子,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藍兒直撓頭道:“別的不說,光這當票,可得收好,以後有大用!”


    於謙頭也不迴道:“當票無用,銷毀了吧!”


    “哇!”藍兒打雞血似的蹦了起來,叫道:“這可不行!”他三步並兩步跑到於謙麵前,道:“先生,您有所不知,您的玉扳指,至少值紋銀二百兩,可黑心的當鋪隻給二十兩,這虧吃大了!”


    說完,他嘰嘰咕咕將當鋪內發生的事說了遍。


    一時之間,他唾沫星子橫飛,眼珠凸出似要跳出眼眶。


    於謙愣了愣,點頭道:“好!你做得好!寧要無名的二十兩,也不要鼎鼎大名於大人的四百兩!正該如此,沒給於某丟臉,這於某就放心了!”


    隨後,他接著道:“既然他們隻給開二十兩,就二十兩吧!不必計較,我們走吧!”


    “啊?”藍兒眼睛瞪圓了,叫道:“於大人不計較,我可不會!”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牙齒咬得“哢哢”直響,道:“將來有一天,非找上門去不可!不能就這麽便宜了他們!”說完,他將當票折疊成方塊,放入口袋。


    於謙踱步走到四合院正中,停下腳步,四下打量起來。


    藍兒將銀元寶和銅錢收好,提著箱子走到院子門口,打開裝衣服的那口箱子,然後提起裝小米和豆料的兩個布口袋,“咣咣”兩聲,將它們扔入其內,合上蓋子,鎖好鎖扣。


    接著,他走入驢圈,看著大黑。


    大黑驢正埋頭吃著豆料,搖頭晃腦,東西已被吃了大半。


    藍兒拍拍它的脖頸,道:“你先慢慢吃,吃飽了再叫你!”


    “啊嗚!”大黑驢吃了口豆料,“嘎吱、嘎吱”嚼了起來。


    藍兒複又走到兩口箱子邊,將其提起,看向於謙。


    此時於謙背對著他,呆呆注視著正中的三間瓦房,沉默不語。


    藍兒道:“先生,您在這兒住了幾年了,如今要離別了,可有什麽想說的,想寫的沒有?”


    於謙手拈胡須,沉吟半晌,道:“有!”說完,他又大踏步地走迴客廳,來到桌子邊。


    藍兒飛步跟上,站在他身邊,伸長脖子看著。


    於謙低頭看著桌子,手指在上麵筆劃了幾下,道:“藍兒,取幾張白紙來。”


    藍兒“哎”了聲,飛步跑出,來到東邊的廂房內,拿起幾張白紙,又返迴客廳,將白紙鋪在桌子上。


    白紙鋪開有兩張信紙大小,如同白雪。


    於謙看著白紙,眼睛濕潤了。


    他右手顫顫微微抬起,抓住了桌子上擺放的狼毫筆。


    藍兒連忙提起水杯要給硯池注水,於謙擺了擺手,提起狼毫筆,“咣”地聲,蘸入硯池中。


    硯池內還有火柴盒麵積大小的塊墨汁未幹,凸起有戒尺厚。


    狼毫筆輕輕一掃,就將那灘墨汁收盡。


    藍兒倒吸口氣,連忙道:“這點墨汁恐怕不夠——”


    話音未落,“啪”地聲哼,於謙將狼毫筆點在白紙中間,“刷刷”寫了起來,運筆如飛,一氣嗬成。


    當他提起筆時,白紙的正中,留下個巴掌大小的字,龍飛鳳舞,閃閃發亮。


    藍兒低頭看去,隻見那個字是個大大的“錯”字。


    這字寫完,於謙掀開這張白紙,提筆又在另張白紙上,寫下了個同樣的“錯”字,接著又在最後張白紙上,再次寫下個“錯”字,如是三次。


    三張雪白的白紙上,留下三個龍飛鳳舞的“錯”字。


    藍兒看著這三個字,頓時腦袋大了圈,眼前星星直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三個字寫完,狼毫筆上蘸的墨汁,也已用盡。


    於謙將狼毫筆甩在旁邊,手拈胡須,“嗬嗬”幾聲,道:“老夫再無什麽可說的了。走吧!走吧!”


    然後他轉過身,麵朝大門,頭也不迴地向外走去,如同陣風。


    藍兒邊向外走,邊迴頭看著那三張白紙,滿臉問號。


    此時大黑已將豆料吃完,喝了幾口清水,“謔謔”叫著。


    藍兒將它牽出驢圈,將兩口箱子分左右搭在它的背上,然後用麻繩捆住,搖了幾搖,紋絲不動後,方才長出口氣。


    他牽著大黑,走出了四合院


    走出大門後,他迴頭望了眼四合院,滿臉不舍,然後將大門關上,牽著大黑,跟在於謙的後麵,向南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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