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兒伸手指著落在最後、迎麵走來的謝小石道:“那個誰,你去幫大人找碗水來!”


    謝小石停下腳步,左右看看,方圓數裏,並無河流,隻有幾條窄如巷道的灌溉渠,卻渠底幹枯,泛出土白,似乎在上麵直冒煙氣。再往遠處一看,二裏地外的一棵柳樹下,坐著幾個農夫,旁邊放著水桶大小的水罐,他們一邊端著水碗喝茶,一邊說笑著。


    謝小石把把背上的一鋼刀“咣”往地下一扔,大步流星地向那幾位農夫走去。鋼刀一落地,“嘩”地散落開來,濺起半人多高黃土。


    藍兒向後一跳,拍拍衣袖上的土叫道:“小心點!濺我一身土!”


    謝小石也不迴話,隻顧向前走,眨眼就成了小黑點了。


    金光哈哈大笑道:“各人吃各人的!真是有趣!”他又對柳隨風等人笑道:“你們不見怪吧!”


    柳隨風愣半晌,連連搖頭:“大人高風亮節,我等情願誓死相隨!何怪之有?柳某敬大人一杯!”說完,他從馬背上解下一琵琶樣羊皮水袋,灰褐色,鼓鼓囊囊,頂部脖頸細長,軟木塞紮口,底部還墜著尺來長紅瓔珞,迎風飄揚。


    一名柳家莊莊丁見狀,上前兩步,彎腰躬身,雙手捧上一晶瑩如玉的白瓷酒杯,饅頭大小。


    柳隨風微微一笑,抬起羊皮水袋,“咕咕咕”倒了大半杯酒,清澈甘洌,一倒出來一股濃香就鑽入眾人鼻子。


    藍兒深吸口氣,伸長了脖子,眼珠瞪的雞蛋般大小,緊盯著酒杯看,舌頭還不停地舔著嘴唇。


    柳隨風笑道:“這是我江南特產,十八年上等女兒紅。保證埋了一十八年才出土,如假包換!大人請飲用!”金光盤膝坐在地上,拍了下腿,差點站起來。藍兒也攥緊拳頭,“呀”了一聲。


    二人一齊扭頭看向於謙。


    捧酒的柳家莊莊丁彎著腰,雙手捧著酒杯,邁著小碎步,來到於謙麵前,恭恭敬敬遞上酒杯,於路滴酒未灑。


    眾人全瞪大眼睛看著於謙。


    於謙愣了半晌,坐直身子把酒杯往外一推,道:“多謝柳公子好意。隻是現在事務繁忙,於某戒酒。柳公子請自用!”


    藍兒“嘿”了一聲,左拳“啪”地砸在右手上,在原地連轉三圈,然後一甩胳膊,蹲在地上,背對著於謙,雙手抱膝,一聲不吭。


    柳隨風臉紅一陣白一陣,嘴唇青紫,哆哆嗦嗦像地震一般,額頭上青筋“突突”一起一伏,像蚯蚓拱動,兩個拳頭捏緊,骨節“喀喀”直響,雙目血紅。


    柳金燕連忙起身,暗暗拽了一下他袖子,而後笑向於謙道:“於大人,區區一杯薄酒不成敬意,於大人何不賞光?”


    於謙把頭一扭,咬了一塊幹餅子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說,收迴吧!”說完便隻低頭,閉目養神。


    現場死一般沉寂,樹葉“嘩嘩”直響,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像碎銀一樣灑在地上,時而起伏跳動,周圍一塊半人多高的草地,翠如碧玉,彎下腰去,像地毯般平整。


    空氣似乎凝固了,端酒的莊丁依舊雙手捧著酒杯,呆呆站在原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如不是額頭上不停滾下豆大的汗珠,真如木雕一般。


    藍兒一縮脖子,蹲在一旁,側過身去,不看這兒一眼。東方雪則依然呆呆盤膝坐著,一動不動。


    金光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突然一起身從莊丁手中搶過酒杯道:“於大人戒酒,末將就替於大人喝了!”說完,一揚脖,將酒倒入嘴中,展開酒杯一看,滴酒不剩。


    他抹了抹嘴唇,咂巴了下舌頭道:“果然是好酒!味醇綿甜。”


    柳隨風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漸漸恢複平靜,臉上也恢複常態,笑道:“既然金兄如此喜歡,那就多飲幾杯!”


    金光連連點頭:“好!好!”


    柳隨風一揮手,衝莊丁叫道:“多取幾個杯子來!”


    給於謙敬酒的莊丁道聲:“遵命!”便到馬背上的行禮囊中翻找去了。


    柳隨風又轉向東方雪,麵帶笑容,眼睛晶瑩發亮,連頭發上尺把長的白色飄帶也無風起舞,上下翻飛,獵獵作響。他身子微一躬笑道:“東方姑娘肯賞光否?”


    東方雪打個激伶,後脊背絲絲直冒涼氣,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頭搖得像撥郎鼓似的,“不必,多謝柳少俠。”


    柳隨風麵色一緊,臉像雞蛋一樣彈了一下,他胸前錦袍上繡的碗大的一朵銀白色的牡丹花,此刻也沾染了不少灰塵,變成銀灰色,灰撲撲,耷拉著腦袋,仿佛要從錦袍上掉下來,引來無數關注的目光。


    大槐樹根下一丈方圓隻零星長幾棵不過膝的麥芽草,其餘全是黃土地。眾人盤膝坐的地上,也不搭坐墊,弄的身上全是土,他們也不看,隻顧埋頭吃飯。


    金光、東方雪也隨身帶了幹糧,金光還特意包了一整隻燒雞。他撕下條雞腿往柳隨風麵前一推道:“柳公子,吃!有酒無肉豈得盡興?”


    柳隨風麵色稍微紅潤了些,道聲:“好!”又給金光滿了一杯,接過雞腿,自己也滿了一杯,笑道:“咱們一起喝!不管他們了!”


    金光頻頻點頭:“對!對!”


    柳金燕上前一步笑道:“二哥說得對!隻當他們沒福,算我一個!”


    三人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藍兒伸長了脖子,看了他們一陣,嘴裏直咽唾沫,又看了一眼埋頭吃蘿卜幹、默不作聲的於謙,“忒溜”一聲縮迴了脖子,又蹲在原地,背對眾人啃起了幹餅。


    謝小石左手抱著個水桶大小的灰色陶瓷水罐,右手拿著一個灰褐色大海碗,踩著埂子,笑眯眯地跑來,臉上的汗珠成線似的一串串往下掉,變幹後留下一道一道彎彎曲曲的黑印,像是河道一般。


    田埂高而且窄,僅容一人通過,腳踩在上麵灰土“撲啦啦”往下掉,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或半個半寸來深的腳印。兩邊的麥苗齊膝高,綠油油的,一片連著一片,像是綠地毯。


    謝小石健步如飛,隻幾步就跨數丈開外,眨眼就來到眾人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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