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瞪大了眼睛。


    蘇青弦的笑容裏帶了幾分孩子氣的憂傷:「你要知道我真的很真心地對你坦白,可你剛剛拒絕了我,能不能給我個擁抱。」說著話,蘇青弦微微側了側頭,更加重了那點孩子氣的傷感。


    沈言的心被擊中了。


    強勢的蘇青弦讓他佩服,卻總是有著隔閡。而現在這樣的蘇青弦……他沒有辦法抗拒。


    如果先前的蘇青弦像此刻那樣看著他,會不會自己就糊裏胡塗地點了頭呢?


    這樣問自己,卻連自己都沒有答案。


    沈言隻能呆愣愣地看著蘇青弦,任他慢慢靠近,然後歎著氣,給了自己一個紮紮實實的擁抱。


    很緊,緊得幾乎不能唿吸。


    緊到都有點痛了。


    沈言恍然間摸到了此刻蘇青弦的心底深處淺淺的灰暗,所以繼續呆呆愣愣地讓他抱著,也沒有掙紮。


    這一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接近,卻還是感傷。


    沈言的眼前是昏黃的燈光,就在蘇青弦的身後,是漸漸肆虐著的大雨。那些雨意在玻璃窗上斑駁,像是哭得花了的孩子的臉,真是讓人喪氣。


    然後就聽到蘇青弦心跳的聲音,比剛才他告白時還要響。一恍神就有個錯覺,像是兩個人的心髒正在一起跳動,所以分外響。


    頸項處是蘇青弦頭發的觸感,還有他唿吸的熱度,然後感覺到對方的臂彎終於鬆了下來,帶了幾分溫暖。像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情人之間的擁抱。


    又像是,最後終於決定了的妥協。


    沈言突然又心酸,為了此刻膩在他懷裏,生生扮成受傷大男孩的這個男人,為了他的沒說出口的委屈,為了他沒說出口的不甘。


    如果早有這個擁抱,是不是可能會不同?


    沈言看著蘇青弦背後那一片蒼涼雨夜,怔怔地想。


    蘇青弦又收了收臂膀,挪了挪位置,頭發就拂在沈言的肩窩處,有些微癢,沈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又被蘇青弦的唿吸正正襲擊到怕癢的位置,忍不住輕輕地笑出了聲。


    然後就感覺到蘇青弦的身體僵了僵,突然一隻手按住了他的肩。


    「幹嘛?」沈言別扭了,完全忘了他們之前的氣氛實在不算融洽。


    正對著蘇青弦的眼,沈言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深沉而黑暗,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的緣故。


    有一種錯覺,好像是黑夜,容納萬物而又溫柔地等著光明。


    然後沈言就繼續呆愣愣地看著蘇青弦的臉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蓋住了他的唿吸。


    這一迴,沒法騙自己說是出自禮節的親吻,而是一個真實的親吻。


    交換體溫,然後是氣息。


    沈言有一刹那的暈眩感,且暈得很厲害。


    蘇青弦吻著他的嘴角,很輕,比唿吸重不了多少。暈頭暈腦的沈言還掙紮在到底該怎樣反應,就被蘇青弦很輕鬆地攻城略地了,舌尖被人輕觸著,然後糾纏。


    頭更暈了,身體也僵硬了。總算蘇青弦似乎發覺了他的異常,舌頭又退了出去,侵略感被降低了幾分,沈言也就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反應了。


    然後他發現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吻,事實上他被蘇青弦帶著轉了個身,臀部抵到了那張堅硬木桌。


    沈言直接伸臂要撐開蘇青弦,卻被對方扣住了手腕。


    他有點憤怒了,手上正要使勁,卻被蘇青弦拉著手,把他的手掌貼到左邊心房的位置,掌底下是對方心跳的脈動,然後這個吻停止了,沈言看向就在眼前的那個人,卻看到對方的眼神像是一張黑夜的大網,無邊無際。


    「親親我。」蘇青弦如是說。


    一邊說著,一邊又親他的嘴角。


    「親親我。」蘇青弦的眼神很溫柔,溺死人的溫度。


    又吻他的唇,像是樹葉眷念陽光,像是楊柳愛著水波。


    「隻要……親親我就好……」蘇青弦的眼睛好像會說話,還是溫柔,卻有點傷感。


    然後沈言結果就呆呆地,任他親了。


    手掌被牢牢地按壓在對方的胸膛,眼裏全是對方,就連唿吸之間也全是蘇青弦的味道。有點淡淡的茶香,還有點蘇家大少偶爾會使用的木質男用香水的味道,好聞得像是蔥鬰而有生命力的大地,溫暖得讓人想要陷下去。


    嘴角、唇線,那家夥甚至連鼻子都不放過,被像孩童似的玩笑般的親吻照顧了好多遍,有時纏綿有時輕輕地咬著。


    像是對著自己最心愛的東西,總也吻不夠似的。雖然時間並不長,但是沈言卻有種錯覺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很久,時間都似乎沒有了意義,隻有擁著自己的這個人,還有那點入骨溫暖。


    迷迷糊糊地再度被侵略了口腔,但是此刻的沈言像是剛被毒蛇咬中的青蛙,隻能繼續傻傻呆呆地任對方把麻痹了的自己生吃入腹,任對方的舌尖糾纏著自己的。如剛得了獵物的野獸一般,蘇青弦的唿吸都有些急促,卻不鬆口,另一隻手沿著沈言的背緩緩地撫著,即使隔著一層衣服,沈言都能感受到那份熱度。


    然後對方的手指略有些迫切還帶著幾分粗魯地撩起了他的衣服,指尖就這樣順著扯開的襯衫邊沿伸了進去。背部徒然接觸到人的體溫,沈言頓時僵直了,然後終於能夠氣急敗壞地把那個已經出離了理智的家夥推開。


    推得太用力的關係,蘇青弦踉蹌著差點倒下,沈言心一揪,然後看到對方臉上居然掛著的是笑容。


    他氣極,伸手就擦自己的唇,因為吻太久的關係,嘴唇有種不像是自己的錯覺。


    然後就看到蘇青弦走近自己。


    沈言其實很想後退,但是這種舉動太過示弱,所以他隻是站在原地戒慎地盯著蘇青弦。


    「別緊張,我什麽也不做。」蘇青弦帶笑著舉起手,一副無辜的樣子,仿佛剛才差點化身為狼的那個人完全是人格分裂與他本尊無關。


    這個無賴!沈言恨得牙癢癢。


    這種心思依舊沒有辦法罵出口,理由還是同樣:太弱了。


    結果蘇青弦就停在他一步之遙,帶著滿臉的笑意盯著他:「我真的不會再動了。不過你知道麽,我很高興。」


    語氣帶了幾分賣關子,卻讓沈言更有些不爽,蘇青弦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哄小孩子。


    沈言的臉像是便秘,但蘇青弦看起來毫不在意,突如其來地傾了傾身,沈言直覺地想要側身躲過,卻被蘇青弦扶住了肩一時沒法動彈。


    於是就這麽著,又被對方在額際烙下一吻:「別把我當成細菌,你總得原諒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吧。」


    明明已經聽過一遍「喜歡」這兩字,這一迴的沈言臉上卻燒了起來,漫山遍野,劈頭蓋臉。


    即使燈光昏黃,他的血色還是明顯得像夏日傍晚天際爛漫的紅色霞光。蘇青弦的話理所當然到有些欠扁,沈言卻不知怎的默不作聲了。隨著蘇青弦的態度改變,兩人相處的種種頓時像脫軌的電車,一路橫衝直撞卻拉不迴來,直撞到牆就讓人暈頭轉向。


    然後蘇青弦就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讓我再親親你好麽?」


    沈言惱羞成怒,大吼一聲:「滾!」吼出聲就覺得不妥,這好歹是蘇家,於是就選擇了自己走路。


    這一迴蘇青弦沒有攔他,隻是笑著尾隨著沈言下樓,看著對方有點僵硬的姿勢,突然叫住說:「你等等,我叫司機送你,外麵雨下好大。」


    沈言繼續默不作聲,悶頭往前走。走到玄關處就聽到身後的奔跑而來的腳步聲,他剛想開門,手臂就被拽住了:「真拿你沒辦法,等等。」說著就隨手掏出電話打給司機,讓對方把車開來就掛斷了,從始至終,那手都沒有鬆開。


    蘇青弦並沒怎麽用力,沈言本想繼續不管不顧地往前衝。等到蘇青弦打電話時轉念一想:何苦拿自己的健康來賭氣?這片地方雖然平素裏幽雅閑靜,但是往來人員稀少,多數住家都是自備豪華私家車,所以也不會有出租車過來,何況大雨傾盆,即使到了市區大概也招不到車子。


    如此一想,他就坦然地等待蘇青弦的安排了。


    司機從車庫開車出來尚需要些時間,兩人站在玄關處,一時俱是無言,沈言覺得有些憋氣,伸手推門而出。


    那雨下得越發地大了,冷風一吹,雨霧從蘇家的長廊外撲麵而來,細雨蒙蒙。沈言才剛舒了一口氣,就發覺肩頭一緊。


    他兀地轉身:「喂!」警告地看向蘇青弦。


    「進屋,躲雨。」蘇青弦很是言簡意賅。想來是明白沈言此刻對他有些過敏的緣故,要笑不笑的樣子,更是欠扁。


    沈言牙一咬,正想對他飽以老拳的時候,蘇家人再度適時出來保駕。


    駛近的汽車的燈光緩緩靠近,等到到了長廊下後,司機拿著傘推門而出,又遞了一把收好的傘給蘇青弦,蘇青弦轉手就又交給了沈言。


    沈言挑眉看向蘇青弦,蘇青弦輕輕推了推他:「上車啊。」然後就坐到了駕駛座上。


    「啊?」沈言有點反應不過來。


    「上車。」蘇青弦又重申了一遍,然後直接關上了車門。


    沈言有些鬱鬱,想了想,終於撐開了傘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這一迴的蘇青弦沒再有什麽古裏古怪的行動,直接把沈言送迴了家,道了聲「晚安」後就直接開走了,倒是留下沈言看著大雨滂沱中離去的黑色奔馳很有些適應不良。


    這是剛剛表白了的人的表現麽?


    悻悻上樓的沈言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


    事後沈言想起這段經曆,對於蘇家大少騙死人不償命的本領直恨得牙癢癢。


    想到那個吻尤其扼腕。


    那樣子被人生生占了便宜,自己居然就那樣落荒而逃。


    這樣想來,隻能說蘇家美鑽乃是心如利劍,口似蜜糖。


    即使早知道這家夥除了厲害之外還是厲害,卻還是不經意就中了他的毒,活生生的吃虧又上當。


    居然被蘇青弦告白了……


    沈言直到走進家門,鎖上門鎖,坐迴沙發上,才有踩到地雷遍地開花的真實感。


    也不知該說蘇青弦特別衰好;還是特別幸運的好,敢情沈言把之前一晚上的變動都當成夢來體味,雖然同樣被嚇到瞠目結舌,但卻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直到此刻才終於從夢境迴到現實。


    真的被告白了,而且……被親了。


    更要命的是,那些地雷並非出於厭惡而在腳下爆炸,而是出於過於震驚。


    其實自己明明對於這種狀況早該有心理準備的……


    沈言無意識的摸著嘴唇,聽著窗外的雨聲。


    呆坐了半天,沈言才爬起去洗澡。


    當晚自然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突然間害怕他們之後的相處之道。沈言長這麽大沒被男人追過,這種「寶貴」的經曆自然也不可能找其他達人來提供經驗——在拒絕了追求自己的「男性」上司之後,應該怎樣?


    沈言自然相信以蘇青弦之前的表現,他大抵是不會尷尬的。而沈言亦相信蘇青弦的人格,肯定也不會因為告白失敗而在公務上落井下石給小鞋穿。


    然而,自己呢?


    自己又該怎樣麵對此種情況?


    沈言直愣愣地看著時鍾的時針劃過三點,用力地閉上了眼睛,心中還是沒有答案。


    第二天早上太陽早早露了麵,完全看不出肆虐了一晚上的壞天氣曾經發生的痕跡。大部分道路上甚至沒有積水,隻有草坪上才發芽的嫩草葉上有著一點一滴的鑽石般閃爍著的水珠。沈言再度有了「昨晚上真像個夢境」這樣的感悟。


    不過等到看到那輛黑色車子以及熟悉的車牌時,他就又迴到了現實中。


    蘇青弦從車窗裏朝他揚了揚手,沈言呆立著,真想迴到人生如夢的境界,至少不要讓他如此快地麵對慘淡的人生。


    他能看到車窗裏的蘇青弦正盯著自己,然後嘴角突然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笑容。隔著車窗,那笑容似乎也有強大的殺傷力。


    沈言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蘇青弦露出現在這樣略有些受傷的表情時,是自己完全拿他沒辦法的時候……


    不敢去深究自己奇怪的心裏想法,沈言一邊歎著氣一邊上了蘇青弦的車,好在蘇大少沒有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會跟上一句「我還以為你不會上車了」,而是問:「你直接去公司?」


    「嗯。」


    蘇青弦又拿出了早餐,慣例是一袋豆漿,主食今天換成了包子。沈言也沒有猶豫,既然上了車就幹脆一點,直接接了過來,說了聲「謝謝」後,才淡然說:「我說,你真的不用再接我了。」


    「嗯?」蘇青弦正在轉向。


    「這樣我很尷尬。」


    「……」蘇青弦沉默地上了公路,才說:「不需要,真的。你知道我喜歡你,不要剝奪我現在剩下的小小樂趣。」


    「我倒是覺得我們保持距離比較好。」沈言覺得手中的豆漿真是燙手極了。


    「你真的認為這樣好?但我覺得對我挺糟。」蘇青弦抽空瞅了他一眼,眼神還很嚴肅。


    沈言無語,很想爆粗口說:「那關我屁事」。


    然而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直到事後很久,沈言才認識到蘇青弦那一晚上的主動示弱的險惡用心。從此之後,蘇青弦一旦示弱,在兩人的關係上就能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沈言很焦躁。


    焦躁一般產生於麵對轉變而無法掌控,沈言的情況自然未能免俗。


    他知道蘇青弦正在緩慢地步進他的人生,並且以一種他並不期望的方式。然而他卻抗拒不了。


    蘇青弦還是一徑地對他好,對他笑。而且自從那一天早晨接他之後,再也沒有說過「喜歡」兩個字,更沒有再做出親吻或者撫摸這樣的動作,一時間隻差在頭頂上安塊「安分守己好好先生」的牌子。


    然而沈言不是傻瓜,亦不是初經戀愛的青澀少年。蘇青弦的那招手段自然高明異常,卻也不是無跡可尋。


    沈言大概知道這奸猾的男人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無他,隻一句話可以形容,就是「投其所好」。


    知道沈言吃軟不吃硬,那個男人就索性攤開來了事,把那些堅硬殼子統統收拾妥當,再也不表露出來:一味地溫柔體貼,再也不說半句自己不愛聽的話,抱著長期抗戰的準備,打算來個潤物細無聲。


    然而即使沈言自己,也知道這一招對他實在有用,也實在受用。


    之前的拒絕像是昨日煙雲,已經消散,因為之前做出拒絕的依據似乎已經消散。


    然而沈言知道,這世上人心是最難改變的。他當初的拒絕雖然似乎是脫口而出,但他卻從不後悔,因為問題一直都在,一直橫亙在兩人之間,沉默而又頑固。


    所以,沈言隻能秉承一條宗旨: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亦不動。


    好在隨著氣溫的迴升,蘇沈兩人的工作也越來越忙碌。很多問題隨著漸漸密集掐算到幾時幾分的工作時刻安排表而被排到了第二線。


    四月開始,蘇青弦漸漸成了「空中飛人」,據說蘇氏在新一年的幾筆大手筆投資和資金運作都開始進行,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企劃,是從企劃規劃開始就傾注了蘇氏高層的心血。於是從四月開始,沈言固定的「接送司機」暫時*了。


    很快,沈言幾乎連蘇青弦的電話都接不到了——據說蘇美鑽陷入了可怕的工作地獄中。


    每天開著公司新安排的黑色volvo上下班,沈言偶爾會覺得車內太過安靜。


    好在這樣的時刻並不多,啟明星的企劃進展亦是很快。進入企劃實際操作階段後,各方的態度都算配合,進展也都算順利。


    隻是沈言經常會在蘇氏和啟明星之間扮演三明治中那一塊夾心的角色,偶爾也會讓他頭疼。


    根據早先談妥的條件,上善基金根據啟明星當初的項目計劃撥出一定的資金運作方案,在實際資金操作上也會實時監督資金的流向及使用,並且有權在啟明星的實際運作過程提出異議。當然如果真發生這種情況,問題也會交由項目組的幾方負責人進行審核後再做製衡。


    這種資金操作及監督運營方案是上善基金一向的規則,亦算是成功的法寶之一。沈言明白錢和人是成事的關鍵,因此對於這一塊也是關心良多。事實上,在正式運作中,這一塊也向來是問題多多。


    啟明星原本的財政這一塊其實問題頗多,當初也曾因為管理不善而麵臨經濟困難,與沈言當初的情況倒是很像。在獲得上善基金注入的第一筆資金後,很多問題也不斷曝露,主要還是啟明星原班人馬與上善基金的資金管理方案產生了「要錢」與「管錢」之間的矛盾。


    接觸沒幾天,上善基金派過來的財政總監就被啟明星一派稱之為「守財奴」了。


    方儒成曾在某次瘋狂加班後的午夜「聚餐」,奔赴餐廳時手拿著啤酒瓶對著自己的副手大嚷:「你信不信?你信不信今天我的助理想換個鼠標居然被『守財奴』刁難著要寫詳細的更換理由?拜托,一個鼠標而已!」沈言知道方儒成這次的反應過度是為了什麽。大部分的私人小企業主多半未試過在財物上如此捉襟見肘,何況以技術起家的大部分企業主對於「知識的力量」總抱有強烈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不一定會體現到言行上,但是在目前的情境下就會產生強大的心理力量。啟明星中間許多中高層在體認到上善基金嚴格無比的財務監控體製後,都稱其為「變態的吝嗇心理及錙銖必較的農民作風」。


    沈言對於上善基金的做法倒是頗為理解,作為一個曾經瀕臨破產的人,他對於財政製度的理解自然比方儒成此類幸運兒要深許多,然而他不能直接勸。


    作為空降兵,最忌的是合作雙方有矛盾時表現出偏袒一方的做法。何況方儒成在明知道沈言是蘇青弦好友的前提下,亦不遮不掩地表現出對上善基金財務製度的不滿,從某種程度而言亦是一種對沈言的信任。沈言不能貿然破壞這種信任,所以即使是勸說,也必須委婉。


    這樣做很難,尤其是目前的沈言完全不擅長此道。


    偶爾頭疼之時,沈言都會無比想念蘇青弦。


    哪怕隻是談談也好,想必蘇青弦會有很多主意吧。


    沈言自己也會覺得奇怪,因為蘇青弦毫無疑問是蘇氏掌門人,照理說啟明星的這類問題亦不該向蘇青弦提及,可是他卻依然有傾訴的欲望。


    對自己而言,蘇青弦應該隻是蘇青弦而已吧……


    然而蘇青弦卻總是不在,偶爾在,也總是忙碌。


    目前與沈言走的最近的蘇氏一脈中人就是肖遠峰了,偶爾與肖遠峰交談,這位總是活力四射到被旁人傳為「才華出眾,可是精力更為驚人」的家夥,亦對蘇青弦現在的工作強度咋舌,直接稱老大為「空中鐵人」。


    因為據說蘇青弦這段時間幾乎腳不著地,與歐洲、北美等地的天空日夜為伍,吃喝拉撒幾乎全在飛機上,每日見的人和要處理的事件需用雙手雙腳來計算。


    雖說肖遠峰前段時間因為某些「過失」而被操得極慘,但比起現在的蘇青弦竟是完全不如。


    沈言有次狀似無意地問說:「酥老大總是這樣麽?前段時間看他似乎沒有這麽忙啊。」


    肖遠峰皺起了眉:「照慣例是不會這麽忙的,聽說蘇老爺子對幾項業務非常重視,欽令蘇家大少全麵跟進,所以才會這麽離譜。」


    沈言「哦」了一聲,有些悵然。


    肖遠峰賊笑著捅了捅他:「想老大啦?」


    沈言心突的一跳,有些心虛:「幹嘛笑得這麽怪。」


    「老大很中意你欸,你這麽迴答也太冷淡了吧。」肖遠峰擠眉弄眼地開著玩笑。


    「他也很中意你啊,你想他沒?」沈言反擊。


    肖遠峰嘻嘻笑著不語了,在喝掉又一杯酒後,突然說:「我覺得這次蘇老大的忙碌很詭異欸。」


    沈言沉默。


    之後兩人就繞開了可憐的蘇家大少的話題,聊起其他風花雪月來了。但不知為何,沈言對當天的肖遠峰的某些話有些在意。


    直到將近四月底,望湖邊上一圈的粉豔桃花都已露出殘敗之色,沈言才又接到蘇青弦的電話。


    彼時沈言正被程序部門的幾個骨幹圍著討論正到關鍵處,在某項功能上不能達成一致,頗有些焦頭爛額之勢,電話鈴響,沈言摸索著正要掛電話,一看來電顯示,一怔,大腦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說了句「抱歉」後竄出了辦公室。


    疾走了兩步到了走廊盡頭,才覺得自己還真像做賊心虛似的,不由得挺起了腰杆,輕輕咳嗽了一下整整聲線後才能自如迴答:「你最近很忙呀。」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來很有些嘈雜,好像是在機場或者類似的場合,蘇青弦的聲音彷佛隔著千山萬水而來,話音間很有些漂渺;卻又好像近在耳邊,甚至能聽到蘇青弦輕笑時的唿吸聲。


    「嗬嗬,怎麽?想我了?」蘇青弦的聲音有點微啞,聽起來有點疲累,卻是如此地——近在身邊。


    沈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聽到聲音的瞬間,就覺得身體有些異樣,先是覺得頭皮有點發麻,然後腰線處有著微微酥麻之感,直隨著脊髓住上爬,沒入腦際,與頭皮麻成一片。


    「你忙傻了?」嘴巴上自然不得饒,其實自己並不曉得自己迴了什麽,隻是直覺地就這麽說了,眼睛就這樣眺了出去,不知為何望向了遠方。


    明明那人是極盡了視野都看不到的。


    所以眼裏隻看到一片碧綠草坪,和雜著小灌木叢的幾株碧桃、幾株海棠。沈言的視力尚佳,能看到綠色海棠葉中還夾雜著的幾瓣柔弱花瓣,經風一吹,四散飄零,突然生出一些無常之感。


    「你怎麽了?不說話?」遙遠彼端,蘇青弦因著他的沉默而軟語問著。


    「我說……你幹嘛還對我這麽好……」或許是彼時春晚,一時有感,一向粗線條的沈言終於又文藝了一把,再度鑽進那「你幹嘛非要喜歡我」的牛角尖而不能自拔。


    「我就是想對你好。」彼端那人形同耍賴,聲音更暗啞了,低低沉沉。


    「……你最近特別忙……」沈言早就明白蘇家大少從某些方麵而言臉皮之厚非常人所能及,於是立刻從牛角尖內抽身而出,卻不知自己的這句話首尾拖著的長調很有些別的韻味,但他卻不自知。


    蘇清弦卻是聽出來了,心底黑暗陰沉地微笑:任你是青石板,照樣水滴而石穿。如果此時他是自由的,一定會立刻奔去沈言身邊,趁火打劫一番,可惜卻終是不便:「老頭子也不知道發什麽神經,非要指定我跟進。跟進時才發現好幾項都是一團糟,所以忙得不可開交。你是沒見到我,我這段時間體重足足掉了近十斤,智囊團的人個個說我又飄逸了不少。」話語間又故意放軟了姿態,帶了點柔軟的委屈,偏偏滴水不漏,不見示弱。


    「啊……那你……注意身體……」沈言張大了嘴,更加厭惡蘇青弦這一番姿態,不過卻是發作不能,隻能忍氣吞聲繼續吃鱉。


    耳邊傳來腳步聲,是一個員工抱著一疊數據走過,見他打私人電話的樣子,快步走過,連頭都不敢抬。沈言微側了身,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如此避人耳目,不覺又對自己惱火幾分,於是對著電話那端又硬氣起來:「我說你啊,誰又讓你做拚命三郎,我以為你懂得放權和製控的道理,自己要攬罪上身,又裝什麽可憐。」


    「哪有?」那端蘇青弦立刻抱起怨來,活脫脫似個被大人委屈了的孩子:「你當我想離開你麽?」


    這話一出,沈言頓時想把手機砸到那人的腦袋上,看看他腦袋裏到底裝的是什麽風花雪月的廢料:「我說你夠了沒有?閉嘴!」也說不清到底是怒還是惱。


    「ok,我閉嘴。不說就是了。」蘇青弦微笑,因為有點啞的關係,笑聲聽來很是不同,「對了,最近h市怎樣?」


    沈言一愣,因為對方的口吻有點嚴肅。


    這樣的問法,自然不會是問天氣或者問桃花開否,沈言躊躇了一下,說道:「都好。」這個含糊的應答也算是萬能膠了。


    「蘇氏也好?」蘇青弦問到了正題。


    「你知道我涉入不深,蘇氏的人我最熟不過就你和肖遠峰。」


    「是麽……我最近總感覺有點怪異,你倒是幫我留意留意。」


    「曉得了。」沈言皺起了眉頭。


    「我要登機了,不說了。」


    「喂……」沈言聽著對方告別的聲音,突然叫了一聲,叫完後發現自己也無話可說,遂閉了嘴。


    本以為蘇青弦大概聽不到這一聲,卻聽到彼端蘇青弦一邊整理東西的悉悉響聲後,又聽到對方的問話:「怎麽?」


    「我說……你什麽時候迴h市?」


    「嗬嗬。」蘇青弦笑得很有些欠扁,如果此刻他就在對麵,沈言定會扁上去,可惜不在。好在蘇大少見好就收,沒繼續欠扁地笑下去:「我也不知道,還有一堆事,件件都似乎少我不能。一夕間好像迴到了剛接手家族事務的時候,事事都要煩心。」


    「知道了……你小心。」這樣說著,沈言先掛了電話,這舉動卻其實還有幾分孩子氣。


    一陣暖風,那些殘留的海棠飄了下來,綴得綠色草坪點點落英,很有些標致的味


    道,卻還有幾分蕭索。


    沈言執著電話,手指輕輕地在窗框上扣著:蘇家大少的這個電話,也透著幾分詭異啊……


    他皺著眉頭,聯係著隻字詞組,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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