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三三兩兩聚攏。“現在沒事了,把犧牲的隊友帶上來吧”,紹伊夫說。


    “走吧”,過了會兒,有人帶頭,我們再次跨入那條河。大部分隊友都犧牲在河流中,現在,他們躺在岸上排成一排。紹伊夫站在高處,背對著我們。


    等我們全部擺好了,他走過來站在他們麵前,一個個看過去,然後又走向第一位躺著的隊友。他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他頭頂。他像在喃喃自語,手掌那裏發出微微藍光,藍光消失後,他起身走向下一個。我知道,他是在收集那些犧牲戰士的記憶,這種事隻有他才能做,我們都幫不上忙。他的手開始顫抖,動作越來越慢,到最後幾位時,他連蹲下和起身都有點艱難了。


    是的,那是所有的記憶,包括犧牲前那刻的所有記憶。那麽多記憶壓在身上,誰都無法承受。


    在最後那位躺著的戰士身邊,他停了很久,才起身迴到我們中間。我們圍成一個半圓,開始齊聲低唱:


    “一閃一閃 捉迷藏


    誰的笑聲 像鈴鐺


    夜空越黑 越綻放


    變成翅膀 到天上”


    這是一段非常古老的歌謠,在我們之中已經傳唱了數萬年,每個藍星人生下來就會。喑啞低沉的人聲合唱中,那些躺在地上的隊友化身為無數個金色的小星星,閃爍片刻,就全部消失了。


    這一仗,我們消滅了181個白星士兵,但是我們犧牲了23個,包括兩位中級武者。我們的小隊,隻剩下7名戰士。區域內的白星人都被肅清了,但隻是暫時的,他們隨時會投放更多士兵進來。紹伊夫讓我們不必擔心,司令官也在密切關注這裏,現在要做的,就是堅守。


    河岸這邊的山脈頂部,雪線之下有很多背風的凹陷部。其中一個頂上和兩邊都有凸出的岩層,形成了一個不大的山洞。我們選在這裏紮營,並放出了所有的飛行器,在空中結成一張嚴密的監視網。


    大家都像是睡著了,隻有紹伊夫還在守著監視器。我悄悄走到他身邊,顯示屏中整個山穀一覽無遺,直到對麵的小樹林。


    “剛才到底是怎麽迴事?”


    “你是說中子盤嗎?”他頭也不抬地迴答。


    “嗯。”


    “你知道的,那些士兵其實隻是一個程序,白星人把一個個程序發送到地球,再裝載到批量製造的身體裏,簡單、高效,但卻有個缺點——隻要他們的程序被破壞,那身體就什麽都做不了。中子盤就是幹這事的,它直接消滅那些程序。”


    “那你為什麽不早點用?”


    “因為我不能。”


    “原因呢?如果你早點用,我們也不會犧牲那麽多人!”我一下子被他激怒了。


    他不再看顯示器,迴頭看看其他人,然後盯著我,“小點聲,劉老師。這麽說,你是第一次參加那個儀式?”


    “哪個?”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參加很多次了嗎?”


    “是的。很多次。”


    他不再看我,眯著眼望著底下的山穀,像是陷入到迴憶中,我沒有接話,等他繼續。


    “是的,我參加過很多次,也收集過很多戰士的記憶,多到你無法想象。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麽不能早點用。第一,它的作用範圍很有限,所以不能浪費,得遇到密集的白星人再使用,打擊效果才比較好;第二,它不僅能消滅那些程序,也會讓我們的武器失靈,所以用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第三,這是我們的秘密武器,白星人還從來沒見識過,司令官嚴禁它過早暴露,我手上也沒有幾個。說到底,這就是戰爭。我的迴答令你滿意嗎,奧巴?”


    我不滿意,他邏輯清晰、條理嚴明,幹巴巴地講述著,我卻覺得有種奇怪的情緒正在醞釀,它混合著沮喪、失望、感傷、無助、屈辱、憤怒……諸如此類,在我體內胡亂翻騰著,急切地想找個口子噴湧而出。


    “我們是不會哭的,你大概在地球上呆得太久了吧”,他冷冷地看著我。


    是的,藍星人是不會哭的,我們不僅沒有淚腺,也沒有這種複雜的心理機能,紹伊夫總是一貫鎮靜自若,武者都是這樣,還是隻有他如此?


    “我出去走走”,說話的同時我下定決心,如果他要攔著我,我一定要跟他打一架,但是他沒有。


    我走到山洞外頭的地上坐下,河流像粗細不一的緞帶平貼在穀底。為什麽我不是一名戰士?為什麽我不是一位武者?頭一次,我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深深的質疑。父親從那麽多孩子中挑選了我,教導我,再把他所有的記憶傳給我,就這麽簡單嗎?


    “作為一位傳送者,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勇敢。”紹伊夫在我身後輕聲說,我沒理他。過了會,他又補充道,“比我勇敢多了。”


    我扭頭看著他,他那平靜的眼裏麵也有一道閃亮的河流,順流而上,我仿佛望到了藍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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