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四幕,仙山遇刺。


    獨居已久的江水脫去眉眼的稚嫩,筆直的鼻梁,挺立如鬆的身骨,高高豎起的頭發,穿著銀白色長袍,正是驚豔眾人的定妝造型。


    腰間束枚通訊玉牌,走路的姿勢穩、平、直,不急不徐。


    他漫不經心地遠眺——漫山的靈植,花朵與蝴蝶共舞,微風在山林間肆意遊走,光如粉塵,星星點點撒在林間草地上——桃源仙境中,少年的臉瑩潤如玉,映著日光與樹影,眼角眉梢泄著清冷,與風華。烏黑的眼在長而低垂的睫毛下深不可測,如冰下琥珀,泛著悠悠的冷,與徹骨的疏離。


    高不可攀的疏離。


    他走著,衣擺在風中搖曳,飄渺,空靈。


    ——真真風華正茂,驚豔絕倫!


    江水並不知道,父親的政敵此刻夥同數位通曉奇門陣甲或巫毒之數的異人跨越山險尋來。


    或許知道,也不以為意。


    這位年少心高的小仙人心性至純至烈,卻不了解人心險惡是連最厲害的術法都不及的。


    感受到百裏外腳步異動,小少年尋聲走去,發現幾名侍衛打扮的凡人背著一位衣著富貴的胖子。


    “來者何人?”


    悠悠聲響如鍾,凜然砸向眾人心頭,可那聲音並不大,也不淩厲,反而清泠悅耳,如山澗溪流,隻是水勢兇猛,讓語言裏席卷著雷霆萬鈞地威懾之感,精神力遊走,讓人心頭一鎮,脊背發麻!


    幾名偽裝的侍衛差點露出馬腳,倒是那位富貴胖人從侍衛背上爬下,慢悠悠地施了一禮,恭恭敬敬道:


    “寡人乃凡間君主,因戰局混亂樹敵頗多,特聽從仙者勸告躲入仙山,還望小仙人收留幾日。”


    江水麵色冷淡地在幾人身上掃視半天。對麵幾人體質駁雜,眉眼間神色有異,想來心性不佳,還以為凡夫俗子皆是這般難登大雅之堂的無量小人。轉身進房,關門,沒有多說一句廢話,拒之門外的意思表達得毫不留情。


    仙山遇刺這幕分為四場戲:從山外來客,夜半下藥,丹房被盜,到最後的遇刺驚魂。


    大多比較簡單,拍第二幕時隻要在窗內做出一個睡下的身影。隻有第四部分需要長達數百米的躲避奔跑鏡頭,那是場深夜戲,龍鱗的防禦法衣來不及披上,隻穿一襲白色的江水在山中禦劍躲避,卻因為藥性太毒,跌下飛劍。


    由於對戲演員跑出鏡頭頻頻出錯,讓有仙人氣質,沒有仙人體質的付丞雪吊著威壓反複重拍,腰上都磨出了血。


    容白臉一沉,就跑到客串皇帝的胖子麵前,提溜著胖子脖子笑得一臉柔和地威脅:


    “脂肪太多就該老老實實運動減肥,瘦不下來可就沒法拿到好的角色了,你說是嗎,恩?”


    潛台詞不言而喻。


    這一幕結束已經過了淩晨,中途休息不到四個小時,起床就借用容白的深海礦泥冷藏眼罩敷眼,消腫後還要去上妝。最後一幕是黎明戲,吳起雄心勃勃要拍出美輪美奐的經典鏡頭,擠掉林版的東方教主墜崖美景,因此最好早早過,否則還要等上一天才能重拍,平白耽誤時間。


    …………


    第一百六十五幕,落崖。


    這是很貴的一幕戲,“一寸光陰一寸金”的航拍設備在天上飛著,租借的吊車千辛萬苦地開到崖邊,巨大的防護網鋪在崖下,整租急救醫護人員待命。


    江水被逼到山崖已無路可退。


    卸去偽裝的刺客圍成一圈把退路封死,漸漸縮小包圍。


    錦衣華服的胖子看情況僵持不下,隻好出口勸道:“寡人也是被逼無奈……小仙人要是配合些也不至於如此,還望小仙人感念趙國數百萬人,跟寡人走上一趟。”


    江水卻隻是嗤笑。


    忽爾狂風大作,黎明從天邊冒出穿透黑暗的日光,緩緩拔地而起——


    少年站在崖邊,光與影在身後身前交織,分割出兩個世界。


    如丹青水墨的背影,任風吹動滿頭青絲在脊背上張牙舞爪,隱喻內心狂傲。正麵是被光芒包裹的柔與淒豔,隨著劃開晝夜之線的紅黃兩色越加驚豔,婉轉的發絲一縷,擦過烏黑深透的眼,和百折不彎的脖頸,衣袖翻飛在身後飄舞變換著放縱的姿態,拉扯出一股狠絕。


    天高雲遠腳踩黃土,壯麗山河的險處彼此對峙,背後就是巍峨斷壁,雲霧繚繞不辨深淺。


    陽光從腳下打亮,染過衣袂邊緣,到勁瘦的腰,傲然的脊背。


    少年抬首凝望的那眼,犀利到讓人心驚,“螻蟻之輩……”


    展開雙臂——大風驟烈。


    精神力包裹全身,一層層堆積,加厚。


    風刮動衣袂青絲劇烈翻滾,緊張的情勢一觸即發,波動中是少年絕倫的麵容,萬變中的不變——掛著一成不變的冷傲,可悲壯的背景又為少年織上絕豔。


    太陽裹著一身灼熱,欲出未出。


    特寫中,少年視線移向遠處,好似天下萬物都肮髒到入不了眼。


    睫毛扇動的速度很慢,又很清晰,震斷一觸即發的空氣,棲息在眼尾。眼角挑起的弧度比肩雲端,遙不可及的意味深長。


    孤高絕高的少年啊,用視線穿越了時光。


    風,越演越烈。


    衣發的淩亂紛擾都被拋在身後,以一隻斷臂仙鶴的姿態乍然躍起,與太陽最後拔出地平線的一瞬驚豔同步,展現出最完美的慷慨赴死,臉上表情宛若凝固的時鍾,定格在海枯石爛的那刻——天光大亮的前一瞬,堆積在周身的精神力猛然爆發,震得空氣都會發麻。


    所有劇組人員緊張地心髒停跳——席卷的精神力與日出的那抹燦爛融匯在一起。


    那可真是——與日爭輝!


    光芒中看不清少年的臉,隻有少年仙姿奪目的一抹身影,隨衣袖在空中翩躚跌落,太陽金光就是為他加封的金衣,寥寥幾筆就美不勝收——聲音遠自天邊傳來,振聾發聵,又蕩氣迴腸。


    “吾本仙人,哪容爾等凡夫俗子去逼迫……更甚至,容汝等螻蟻之徒逼迫那個男人?”


    初次運用於台詞中振鳴音樂發聲技巧就這樣奪目亮相。


    ——那是致死都化不開的睥睨霸氣,穿透空氣敲打在人腦中,生而高貴,死亦壯烈,連不屑的神態都踩著俗世走過。雲霧繚繞中吊著威亞下降的身影,越來越小,融入飄渺的清晨山霧之中,輕靈得難以言喻。


    若不是消失速度太快,那優雅瀟灑的空靈身姿,竟不似橫死,反倒如羽化登仙般遙不可及,美得超凡脫俗,一眼萬年之感。


    吳起被震驚地跌倒在椅子上,久久呐呐不言。


    對於很所工作人員來說,這是平生第一次沒有經過伴奏和電腦後期特效,被現場美色震驚到心神顫抖,語不成言。要不是容白這段時間入戲挺深,心痛欲死地跑進鏡頭,看著被晾在崖壁上的少年著急地喊了一聲,連道具組的人員都忘了拉人上來。


    幸虧山崖外拉了網,要不出了意外可就驚險了。


    迴放了一遍少年的落崖鏡頭,容白同樣揪心,吳起倒樂嗬嗬地說:“有了這一幕,哪怕你們幾個主演的演技爛成翔嘍,都不怕觀眾不掏錢。”


    容白瞪了眼自己舅舅,走向重新搭設威亞的工作人員,“好了死老頭,一鼓作氣,拍完我的迴去吃早飯。”


    容白心裏還是不太舒服。


    並非源於舅舅的話,而是江寒對江水落崖的悲痛和最後那句話,引發的悔恨。他認為下麵那幕戲,他一定能演好。


    …………


    江寒腳踏飛劍,從遠處匆匆而來,這一幕會通過後期和落崖剪輯到一起。


    他眼前是空空如也的山崖,眼中看到的,卻是鏡頭裏迴放過的少年孤注一擲的決絕,隔著層層雲霧一閃而逝的衣角,翻出穿破雲霧的刹那,飛揚又落下,那瞬間隱而不見的沉寂讓心髒抽搐到難以唿吸!


    什麽統一大業?


    什麽百姓蒼生?


    還是什麽已故妻子,都通通——從他腦中消失不見!


    江寒半點不敢停頓,俯身衝入崖中——那白色衣擺卻如何也遍尋不著。


    男人慌亂地無頭蒼蠅般飛上飛下,仿佛分別還在昨昔,他讓水兒等他,他偷偷站在房頂看見小孩沉默地淚流不止時,他還在想:


    【天長日久,吾隻分出一瞬還汝母親一份恩情,剩下千年萬年,皆許於汝……】


    他原還想與他度過無數滄海桑田、鬥轉星移的孩子——怎麽就沒了?


    怎麽偏偏——就找不到了?


    高險的山崖下,是漫漫無際的河水,滔滔流向遠方,他在跳入水中一遍遍尋找,濕了衣、亂了發、平添了狼狽。苦澀的液體流進嘴中,江寒還在想……這是湖水麽?苦鹹的滋味跟海一樣。


    這個百餘年沒留過眼淚的男人並不知道,那不斷滴落的透明液體並不是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


    天暗了又亮,明了又陰,或者數天,數周,數月,他卻仿佛過了千年、萬年般難捱。


    他的衣裳一直都是*的,不知大腦發瘋地鑽進水裏多少次,有時躺在水裏,他看著流水劃過耳邊,陽光隔著水膜,似乎天地都遠去,那一刻他真想跟著去了。可他記得自己的使命,又站在了劍上,懸於空中,看著奔流的湖水,徒感天地茫茫,如墜迷霧,如遇深淵——


    既然他天長地久的阿水都沒了,要這太平到底是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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