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攔不住。也確實是沒想到格羅會這樣快。但一定一切都來得及的。


    蕭青鸞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也同林歧講:“不能再耽擱了,要快些到北蠻去。”


    但林歧卻並沒有動,他忽開始在格羅這件事上同她糾纏:“停在雲台鎮不就是為了等格羅嗎,怎麽如今人來了,反而急著要走。”


    因為境況有變。蕭青鸞一直承認,林歧很敏銳也很聰明,這一路上,他對許多根本沒見過的事情往往也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不過這許多事情裏,應該並不包括政局的暗流湧動。


    蕭青鸞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但林歧並不是因為這個。


    “燕州城旁邊便是雲台鎮,不管是向南還是往東,也不管是想要占據燕雲還是南下中原,那裏都是必經之地,”蕭青鸞的眼神裏,林歧沒再試圖隱瞞,他看向她,目光裏閃動著許多說不清楚的溫軟情緒,“青鸞,可餘鏢頭他們,都還在鎮子上啊。”


    夾在官兵與匪徒之間,本就境況不明。


    餘鏢頭人很好的,他們兩個外來人還要主事,許多的衝突都是他勸解著避免的,鏢師們許多人也都還行的,縱然其中也有拿刀要砍他的,嘴上總不幹不淨的,但總歸還是……


    罪不至死。


    蕭青鸞看起來並沒被他的情緒觸動什麽,微揚了頭看他,麵無表情:“所以是要迴去嗎?”


    “誰也不能一人去抵百萬兵,燕州城咱們就這麽幹看著,實在是不得已的事,不必怪誰,但雲台鎮,應該來得及……”


    “哦?拿什麽來得及呢?”蕭青鸞用力拍著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先去同官兵打一場,被貼了反賊的名號在頭上,然後再同山匪打一場,也不用管結果究竟怎樣,能不能打過,最後帶著剩的也不知還有多少的人,準備用兩條腿,跑贏那耐力速度都見長的北蠻矮腳馬。”


    自重生以來,蕭青鸞從未如今日一般恨自己不再是從前的蕭青鸞。從前的蕭青鸞,哪怕局勢已壞到如今地步,她總歸可以調甘州兵來追擊,燕州城破了也不要緊,再前頭雲縣有前朝為防民變築的堅城,可守,再再往南些,還有為防齊地諸王不臣的囤兵,可暫調來用。


    天下仍舊是那麽個棋局,執棋的那個人卻並不再是她了。如今她想要見一見長林的麵都要苦心謀算,也沒法在看著燕州知府做蠢事時動刀動劍以儆效尤,哪裏的兵到哪裏去,哪裏的城必須死守,統統不是她一紙文書下去,便俱要聽從她,自然而然的事情。


    她是強忍著才壓了這些情緒下去,是他林歧!非要讓她再提起!


    蕭青鸞目光灼灼的:“然後順便還要告知一下鎮上的居民,北蠻人要來了,你們快點跑,看著他們收拾細軟拖家帶口的,還要伸手上去幫一幫。林歧,你說口中說著誰也不怪,實則你心裏是在怪誰?”


    你在怪我。


    “一會兒我便要上山,馬就不用了,留給你,”蕭青鸞抬腿,往馬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不跟我是一條心的人也不用,便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馬受了驚嚇,前蹄奮力揚起來,嘶鳴著要往山裏頭跑,看起來嚇人得很,林歧不知怎得一勒韁繩,就給製住了。先前他連清平鎮都不曾出過,也不知哪裏練來的好騎術。


    蕭青鸞看向他。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對於這個名為林歧的少年的了解,仿佛比他對蕭青鸞這個名字的了解也並不多多少,但又總有些時刻,他的許多想法,與同他年齡差不多的段殊也差不多,天真又稚氣,仿佛任何事情隻要他努力了就能做到,永遠不會兩難永遠不用取舍。


    或者,是也明知是兩難,要取舍,但就總還放不下許許多多倘若能圓滿呢的幻想。


    此時林歧在馬背上,看起來既想伸出手去拉她上來,又想自己直接跳下去去找她,進退維穀之間,臉上難得的有無奈神情顯露:“青鸞……”


    “林歧,”蕭青鸞不肯讓他多說,“格羅屠完城,趕到雲台鎮,再多也隻需要一個時辰,而你從這裏迴去,則最快要半個時辰,究竟是拉著我的手因強行帶我一塊兒迴去,還是下馬就此同我道別,我認為你需快些做出決斷。”


    她尚是長公主時,常做決定,或一城去向之爭奪,或一國百姓之存亡,因著位置擺在那裏,即使有些事並不在明麵上顯露,草蛇灰線,總要關涉他人性命,無非是上百上千或者上萬的區別。在她同林歧那樣年輕時,偶爾還會由著自己性子來。


    可如今已經十數年過去,人都活兩輩子了。


    林歧看著蕭青鸞,她冷硬得像是不遠處的燕州城城牆。也是有沉默的,但最終還是選擇了笑:


    “怎麽沒有我後悔了還是想同你一塊兒到北蠻去的選項?我又不是皇帝,話一出口地上砸一個洞,駟馬難追。”


    蕭青鸞也笑:“你我之間,就那麽一點微薄信任支撐著,我假設信你,你不能叫我生疑。”


    林歧點了點頭:“懂了,開弓沒有迴頭箭。”


    “那便走吧。”蕭青鸞瞧見了馬背上包裹。


    要麽她怎麽這麽喜歡林歧呢,明明相處時間也不長,卻實在是對她就如同那榫對卯一般,總在尋常人難想到處熨帖周全。


    她拿過了包裹掛上肩膀。


    裏頭有幾張做行路幹糧用的餅,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從哪裏順出來的。蕭青鸞拿了一張在手裏,邊用力嚼邊一點留戀也沒有的往山裏去。


    林歧在後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這背影全然不像深宮裏長大的公主,也不像養在江南深閨裏的小姐,得是雨夜行路的兵士,或者仗劍江湖的劍客。


    林歧忽然想讓自己話隻是隨著心走。


    “那等我處理完了這邊的事……”


    “到金帳王庭來找我,”蕭青鸞腳步沒停,也沒迴頭,隻是鬆柏掩映間衝他遠遠地招手,聲音也遠遠地傳來,“翻越了燕山,看見河沿著一直往上遊走,水草格外豐美,白色帳篷群有兩個燕州城那麽大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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