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並不想知道許多嗎,左右同你又無關,”薑寒星把火折子往他身上一扔,“一會兒煙散盡了,炭盆端屋子裏去,門窗都關嚴實——別讓李夫人看見你進院子了!”


    “你幹嘛?”


    “衙門裏去。”


    “不是腿疼嗎,還去啊?”


    薑寒星隻顧著走,並不搭理他,方明隻好又衝著薑寒星的背影喊:“那記得帶著藥啊,我這麽大冷天跑去給你買的藥!我接下來可能好幾天都不在!我有事!你聽見了沒啊?”


    這次薑寒星衝著他招了手,意思是她知道了,手心裏是好像是剛才給她的藥膏,她走得太快,方明也沒看清。


    ※


    外城南坊一處背靠著湖的宅子裏,楊延和正解了鬥篷遞給身後的小廝,上座上坐著一老人,看得出來很是上了年紀,臉上的皺紋頗深,倒是白淨,於是顯得氣色還好,說話時氣息也足,就是聲音尖細。


    “隨便坐吧。”


    他接過身旁丫鬟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介夫果然年輕人,這樣好的精神。這麽早來找我,是有什麽急事?”


    楊延和沒坐下,直接彎腰向座上人行了大禮:“不瞞高公公,晚生確實是有求於您。”


    坐著的是高鳳,從孝宗朝起便在宮中頗說的上話一宦官,隻是實在是上了年紀力不從心,操辦完聖上婚禮便請辭出宮了,不再過問朝中事,他還在宮中時,曾對楊延和頗多提攜。


    高鳳放下了茶杯:“你知曉的,朝中事咱家如今是不管的,要是別人,咱家可是門都不開的。”


    “晚生知曉。”


    來都來了,楊延和也沒想著虛與委蛇:“隻是這事,晚生實在不知曉除了公公,還有誰能幫得上忙。”


    楊延和素來不求人的,當初高鳳對他那樣好,他也沒怎麽麻煩過高鳳。


    於是高鳳沉吟了下:“還是劉瑾麽?”


    “是。”


    高鳳臉上露出來些不耐煩的神色來:“王振當年怎樣的風光,後來又是怎樣的下場?他怎麽就一直記不住他是個閹人,什麽時候做事都要有些分寸。他怎樣你了?”


    楊延和臉上露出些苦笑來:“要是晚生自己的事,也不必來麻煩公公了。是晚生那個侄兒,他上書諫言聖上除劉瑾。”


    高鳳也記得楊昀:“所以你當時非讓他做言官是何苦來,要不以他的資曆,哪裏能夠格得罪的上劉瑾。”


    當時是想著好歹有不殺言官的規矩在,若是楊昀偶爾熱血上頭了,這規矩好歹能護他一護。實在是不曾想到原來在楊昀這兒,熱血上頭是經常事。楊延和心裏歎了口氣。


    高鳳又說:“不過內閣不是李賓之還在嗎?”


    “李閣老知會晚生了,隻是……”


    楊延和頓了下:“劉公公在晚生府中安插有人手,晚生因這事訓斥家侄時,剛好又被瞧見了。”


    “東廠的人?”


    高鳳想了下:“東廠如今亂得很,並非都聽劉瑾的。怎的,還並不能用錢擺平嗎?”


    “倒也並非全然是為了昭明。”


    楊延和說著,又朝著高鳳行了個禮:“如今朝局紛亂,公公也知曉的,晚生也是想趁著這個由頭稍微避一避,故不知公公,可否願意幫晚生去同劉瑾說聲,這事,就讓晚生代昭明受罰罷。”


    四、


    東廠兩個字如今說出去誰都怕,但大人物們又不坐衙門,故陳設待遇什麽的也並沒比旁的衙門強多少,要到這月月中才給供炭。薑寒星一推門進去,還沒她那個小屋子暖和,一群人圍著茶爐坐蹭唯一的熱氣,大多數都是同寒星一個頭兒的,也有幾個不是,不過見她進來都笑,亂七八糟的同她打招唿。


    寒星來了啊。


    寒星,你又遲到了。


    諸如此類。


    坊間傳聞中,東廠上下都是壞得流水的,謀財害命,奸淫擄掠吃小孩兒,無惡不作。這些事他們倒也確實都做過,不過——上頭的她不清楚——對他們這些幹活兒的來說,這些事都是工作,而不是愛好,上頭不發話時,很少會有人日日都有熱愛“工作”的旺盛精力,混日子掙錢養活家裏,同尋常人無異。


    隻是做的事並不如尋常人那般體麵罷了。


    “剛下了雪,城郊的流民估計要大批的往城裏湧,往年這時候總能看著城門守衛多拿幾個犯人的,又是好幾兩銀子,我們說好了都去,段大人說他也同去。”


    說話的是薑寒星的頭兒吳荃,錦衣衛出身的,身手了得,就是人一直不怎麽聰明——他與薑寒星都算是段修己的人,隻是她來了之後,吳荃便覺得她奪了段修己對他的恩寵,所以一直對她挺不滿的。段修己一個小小六品百戶而已,吳荃還能弄得像宮裏娘娘們爭寵似的,這種人腦子能好使到哪兒去。


    他臉上帶著明顯的假惺惺:“寒星你去嗎?”


    “這天,說冷便突然冷起來了,我手都有些凍傷了,實在是不想動了,”剛得了五十兩銀子呢,薑寒星現在不缺錢,便暫時不想那麽玩命,“我就不去了。”


    “手凍傷了呀。”角落裏坐著的那個接過話頭來。


    這個叫於峰,並不是吳荃他們這一夥兒的,且他們頭兒同吳荃一向不對付,不過他向來跟誰都話多,又從來是個好欺負的好好先生,倒是同他們這邊關係還行。


    他帶著點猥瑣的笑:“看來姑娘家家的到了年紀,一個人睡就是不行,要不今晚去哥哥那兒,哥哥幫你暖一暖?”


    一群人都哄笑起來,間或夾雜著“也來找找我們啊,光便宜了他可不行”之類的話。


    薑寒星做了兩年東廠小吏,當然知道這些男的想聽什麽。於是也沒說話,就勾著嘴角陪著他們笑。


    “對了,寒星,”等他們都笑夠了,吳荃才開口,突然想起來似的,“段大人方才來過,特意交代讓你來了讓你去找他一趟,隻顧著閑扯,都忘了同你說了。”


    應該是要問一問她昨晚楊府的情況。監視楊延和這事,是段百戶單獨同她交代的,他既然沒說能不能說,那便還是不要說的好——差點都忘了,她今日得去同段修己稟告昨日楊府情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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