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走過了結陽城,這片都是城外莊戶人家,薑寒星挑的這家也不例外,來開門的是個老婦人,手上與臉上皴裂皮膚,一看就是幹慣農活的人,一見他們便很客氣地迎了進去。


    於東廠裏這種迎來送往的事做得多,薑寒星時便不愛做,於是是楊昀去同他們交涉的,交涉完楊昀迴來同她感慨:“這裏民風還怪淳樸的。”


    拖催瘋了的吳大人的福,他們已進入了兩湖道。兩湖可不是什麽清淨地方,光是老百姓因災叛亂,自今聖登基以來,便不下四五起,也難怪楊昀有這樣感慨。


    但一點也不影響薑寒星迴之以的,仍然是譏笑:“一群人穿著官服拿著刀,換誰誰都會淳樸。”


    楊昀給她噎得說不出來話,薑寒星卻又上來拍他肩膀:“隻是提醒小楊大人,這外頭可不比京城裏,您哈,是收起您那時常澎湃,卻又總是無用的感情吧。”


    怎麽就總是無用的感情呢。


    楊昀正想辯駁,薑寒星卻已不在這事上同他糾纏了,她衝著那一直拘謹著,卻始終還是跟在他們身後的老婦人問:“娘娘,灶房是在哪處呀。”


    老婦人趕緊指了指西邊方向。


    很小一間泥胚子房,鄉下人家,大多如此,薑寒星也不嫌棄。


    倒是那老婦人惶恐,總想試探著上來問,卻又有點張不開嘴。


    於是還不等她開口,薑寒星便已又問了:“那現在還可以生火麽。”


    “能的能的。”


    老婦人趕忙點頭,又飛快搖頭:“貴人還不曾吃飯嗎,草民這就去做,哪裏能勞煩貴人親自動手呢,這等醃臢地方。”


    “哪裏就醃臢地方了,”薑寒星目光落在了院子裏草垛上,整整齊齊一堆,破油布幹幹淨淨地包著,“娘娘一看便知是勤快人。”


    她衝著她擺手:“飯已經吃過了,我們就是做著玩的,娘娘不必憂心。”


    薑寒星說話時其實一直很和氣,平白無故的,她同一鄉下老太太擺譜幹什麽,但大約是不是人事幹多了,她拒絕人時,總不自覺帶著點再多說就砍頭氣質。


    這樣氣質老婦人在拉勞役催稅款人身上見過許多,她沒敢再多言語。


    薑寒星又問道:“餃子餡有嗎?”


    這都快半夜了,從頭開始弄得吃到明天早上去了,雖除夕夜風俗是守歲,但風俗這種東西不也跟規矩一樣,薑寒星想遵就遵,不想遵就不遵。


    她還是有點困,她吃完要迴去睡一會兒。


    而且畢竟是過年,就算隻是尋常莊戶人家,也總該是有的。


    老婦人果然連連點頭:“有的有的,就是粗糙,油星也少,怕衝撞了大人……”


    怕衝撞了她是假,不舍得拿出來才是真。薑寒星看他們房子,雖說不上破漏,卻也不像是富貴人,可能一年到頭,也就過年這會兒才能稍吃上點好東西,剛經過門口,她還看見,好幾個小孩子在那裏商量著弄鞭炮玩呢。


    “旅途之人,有的吃就不錯了,也沒那麽金貴。”


    所以薑寒星走上前去,往她手裏塞的是幾塊碎銀。


    楊昀跟在她後邊:“餃子餡這事不是要我去問麽。”


    薑寒星頭都沒迴:“我早知道你一點也記不住。”


    包餃子這個事講究的就是個合家歡,會不會的,都要上手,沒有別人都忙著,你卻在旁邊擎等著吃的道理。


    所以雖然楊昀一進廚房,明顯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薑寒星也還是抽了根發帶,給他長袍光袖挽了起來,叫他去和麵。


    麵是她舀的,水是她倒的,數量合宜,就算胡亂任由他攪去,應該也不至於太壞。


    薑寒星這樣想著,轉身去看餃子餡,天冷,雖廚房裏還有餘燼餘溫,也還是有點結了冰,她得先給火生起來,稍化化凍。


    所以她又站起身來,去外邊拿柴。


    旁邊楊昀手剛沾到水麵,刺骨頭涼意便襲來,他趕緊又縮迴來,一向禮儀十分周到的小楊大人一時間也顧不得體麵,齜牙咧嘴的,想把手往臉上捂,又剛碰到臉便給冰得放了下來。


    薑寒星從他後頭過,忽然十分壞心眼地趁他沒防備,給他手整個摁進了水碗裏。


    楊昀怒目而視:“你!”


    薑寒星卻很理所應當:“冬日裏幹活就是這樣,一直什麽民間疾苦都沒吃過,又如何說得上體察呢,您說是吧小楊大人。”


    楊昀給氣得都說不出來話了。


    倒是徐桓之抱著柴,掀開簾子從外頭進來,接過了話:“那也沒有一上手就是這麽難事情的。”


    他很熟門熟路地從風箱旁邊摸出打火石,先給稻草秸稈放進爐膛裏,點燃了,然後才小木條大木塊的,輪番小心翼翼放上去,等到它們差不多都燃起來了,他才揮手叫楊昀:“昭明,麵你放著吧,我來,你過來看著點火就行。”


    走了那不就是說他不行,楊昀不想承認自己不行,卻又不得不承認,就算他能把雙手放進這冷水裏,接下來要做什麽,他也仍一點都不知。


    行車途中隻能吃幹糧,那東西沒滋沒味的,他一點也不愛吃,薑寒星看著是個不挑的,但實際上也不怎麽碰,大家都餓了。


    所以原地踟躕片刻,楊昀還是去了,路過薑寒星時鼻子裏種種哼出一聲氣音,然後,邊坐邊湊從爐膛裏抽出跟正燃燒的柳條,往薑寒星那邊地上重重一甩——


    火星子四濺。


    幸虧薑寒星身手好,躲閃得及時,不然她這織女閣裏三兩銀子才能做一條的百蝶穿花織錦裙就廢了,到了清江那等窮地方,哪裏還買得來這東西!


    薑寒星狂跺腳,生怕還有她不曾看見的火星子粘連在上邊,同時狂罵楊昀:“你幼稚不幼稚!玩火晚上尿炕!”


    徐桓之在旁邊,一邊笑,一邊默不作聲地洗了手,開始幫著操辦起來。


    雖然時有人搗亂,但做飯這事,薑寒星與徐桓之確都是熟練工,緊趕慢趕,還真於新的一年到來之前,給他們吃上了一頓熱飯。


    “徐主事怎麽不在吳大人那邊吃?”


    薑寒星邊咬著餃子,邊問徐桓之。


    徐桓之也邊咬著餃子,邊迴答她:“吳大人嫌就近的屋舍不夠寬敞,驚動了村裏裏長來迎,正你來我往寒暄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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