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皆默然。


    心虛倒也仍舊不心虛,那人命本來就分貴賤,殺一個朝廷命官能跟殺一個奴婢一樣?是大人們都會看眼力見,察覺到了場上氛圍不對,這才算是噤了聲。


    禦士大夫清咳兩聲,轉移了話題:“那如今要殺趙大人的緣由是清楚了,可手段呢,堂堂京兆尹府,也不是誰想進都能進的吧。何況我看這案卷上寫的還是毒殺。”


    “那自然是有人幫他。”


    一聲音從刑部大堂門口施施然傳來。


    聽著很明顯是女子聲線,卻又全然不似女子柔葸和婉,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女子出現在這等場合本就已夠讓人納罕,何況她出場還這般引人注目,眾人紛紛迴頭,往門口處看去。


    今天的日頭實在是很好,雪後這些天,一直是大晴天,可畢竟京城冬天,大日頭天也還是冷,房簷上的雪,像是怎麽曬都曬不化,隻是熠熠生輝,晃得人眼睛疼。


    各位大人眯著眼睛,都還沒瞧清楚是誰呢,前幾位坐,卻一直遠離風暴中心的杜國公噌得一聲,忽然站了起來,快步走上前去,拉著來人,就要往外邊拽,邊拽邊壓低了聲音,可又因為憤怒,字是一個個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反倒是聽起來更清楚了。


    杜國公說:“說了不讓來不讓來,你這是幹什麽!”


    國公好大身軀遮擋住了小半日光,眾人這才看清楚,原來是杜國公女兒,早已嫁到趙家十多年的趙夫人。


    內宅婦人,他們本也不怎麽認識的,這不趙大人新喪,迎來送往的,難免打交道,這才算是認識了。性格大概隨爹,還挺硬的,眾人對趙夫人印象,大概如此。


    因此弗一看清楚她長相,許多人便立刻把目光收了迴來,倒也都沒看見薑寒星同趙夫人兩兩相望,微微點頭。


    看見了也不如何,她今日事情做到這裏,便就是叫人看的,


    薑寒星目光又轉向並不曾收迴視線的徐桓之,也同他頷首示意。


    高堂上刑部尚書率先清醒了過來,但他並沒拍手裏驚堂木,拍了就是公事了,他與杜國公私交不錯,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所以一派心知肚明,又各懷鬼胎裏,他很不合時宜的叫著它小名,不管出於何種目的,言語裏都誠懇:“囡囡,殺夫可是重罪,這可不能鬧著來玩啊。”


    “侄女也正是有此疑惑,才會來到這裏。”


    三司會審,本來哪裏關領的是兵權,戍守的是邊關,隻偶爾才迴趟京城的杜國公的事,他就是隱隱約約聽說了這案子或還同自己女兒有關,這才到了這裏來,來就是為了攔她的,可她人尚且在家中時他都不舍得同她來兇的,這到了跟前,他也仍舍不得下那個狠手啊。


    於是也隻能看著她輕而易舉便掙脫了他的手,從從容容地來到了刑部尚書跟前。


    算了算了。


    杜國公站在她身側,心想,那女婿,他本也就看不上,當初是她非要嫁,如今殺了就殺了吧,也算是迷途知返,他那麽多年邊疆拚命,保自家女兒一條命,應該還是能的吧。


    但他實在是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刑部尚書清楚,自己這老友是個大老粗,仁義道德他自己都不遵,自也不覺得女兒不遵有什麽,至於人命,誰家後宅裏還沒幾條人命,殺夫的不太常見,不過也並不是什麽要緊事,但前提是她並沒拿出來說。


    所以他問趙夫人,這迴用的是正式稱唿,但手中驚堂木仍沒拍:“杜氏,你丈夫冤屈本官自會查清楚,你還是速速離去。”


    這就是堂而皇之的包庇了,但沒關係,但凡南疆還需要杜國公一日,這在場所有的人便能都裝傻一日。


    薑寒星笑了一下:但他顯然還不夠清楚。


    趙夫人她就是故意的啊。


    刑部尚書話音又落,趙夫人卻還是站在那裏並沒動。


    於是刑部尚書手中驚堂木終於還是拍響了:“再不速速離去,本官可要治你擾亂公堂的罪了!”


    徐桓之衝著薑寒星挑了挑眉毛,意思是:這又是何必呢。


    薑寒星笑著迴了他一個口型,大概意思是:事已至此,當然是索性痛痛快快了。


    於是緊接著,趙夫人便痛痛快快地問了:“大人這是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也要包庇我嗎?”


    刑部尚書一張老臉一耷拉,去看杜國公,杜國公擺擺手,意思是孩子就說兩句話,你讓她說完也就完了,老在這兒磨磨唧唧的是幹什麽呢。


    刑部尚書被氣笑了都,他背往椅子上一靠,也不管了。


    於是趙夫人就這樣大大剌剌地說:“這叫沈環的,是我放進趙府的,不信你們可以查,他在我府上做過小廝,當時我圖省事,並不曾在官府登記造冊,但趙府上許多下人都認識他,你們去一問便知。”


    這還需要問嗎,這不都明擺著的事。


    刑部尚書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示意她繼續說。


    趙夫人便又繼續說:,“下毒需要的那些東西,是我去買的,做好的有毒的飯菜,也是我端過去的,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麽責任,也就是這下毒的法子,是他偶然中同我提起的,要是這也能算是他主謀,那我也沒什麽話好講。”


    殺夫這樣的事直接擺到台麵上來講,其他幾位大人都聽傻了。


    一個白胡子老頭都給氣哆嗦了,一邊抖一邊罵她:“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罵完了又問她:“那你又為何同他合謀殺夫?這可是你姘頭?”


    杜國公有點不樂意了,養個小白臉又怎麽了,這話怎麽說的這麽難聽呢。


    趙夫人比她爹還不樂意,嗤笑一聲:“也就你們男的,才會幹為了個年輕小姑娘,去休棄自己糟糠之妻的事。”


    老頭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隻見趙夫人衣衫一整,大庭廣眾之下,朗聲道:“我殺趙平生,是因趙平生殺我子,十六年前六月中,趙府小花園中,他為討好府上新買來的小妾,將我推到在地,以至我小產,府上姨娘,百草醫館張大夫處脈案,都是例證。我來這裏,也是為問一句,曆來訓誡女子,是要從父從夫從子,這等父殺子之事,我又應當從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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