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了,又覺得他這衝動任性的毛病,還是要說一說:“不是叔父說你,昭明,你看看你這一身的傷……”


    楊昀愧疚給楊延和添了麻煩是一迴事,他不覺得自己昨晚所作所為是錯的是另一迴事,故楊昀一聽楊延和這話頓時愧疚也忘了,又不服氣起來:“叔父,我這是……”


    “我一會兒便要啟程了。”楊延和打斷了他。


    啟程?


    楊昀一愣怔,接下來要說的話停在嘴邊,然後想起來了。


    昨天來宣旨的那個宦官說的是,因叔父政績不錯,要調任南京禮部左侍郎。


    哪有兒政績好反倒要外調的道理?又前天晚上剛出了那樣的事,故這樣的說辭楊昀一點兒都不信,他問叔父身邊的人,他們又都含糊其辭,楊昀便認定了肯定是她薑寒星拿前天晚上的事去告了密。


    所以當時他才那樣氣衝衝地提了劍去找薑寒星。


    可昨天晚上薑寒星最後說的那些話……


    “昨晚看你傷成那般,我心裏頭一遭反倒是慶幸。傷了便安分了,我此去南京,也不知何時才能迴來,那邊天高路遠,縱然我還有心想要照看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安分幾天我好歹放心幾天。”


    楊延和說著說著便忍不住歎氣。


    “且懂點事吧,昭明,人活一世,哪兒能何處都隨心所欲呢,天子家門尚且有妻離子散不得已的苦衷,何況你我。叔父縱然這次能不走,也不能護你一輩子啊。那個姑娘可千萬別再去惹了,你今日這一身的傷,還不夠讓你曉得嗎……”


    是了,叔父此去南京,確實是因為我。楊昀想。


    他開口打斷了楊延和:“叔父今早同嬸嬸說要送東西給薑寒星,也並非是為了讓她莫要把昨晚的事說出去,這事是瞞不住劉瑾的對嗎?所以叔父求她的是讓她變下說辭,好讓您幫我頂了這懲處,是不是?”


    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楊延和,楊延和沉默了一會兒,也低下頭來看他:“你如何知曉我送了那姑娘東西?”


    楊昀一時間羞窘起來,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隻是叔父同嬸嬸說話,他剛好路過聽見了,然不管如何,聽人牆角實在不是君子所為。然而縱然羞窘,他也沒挪開視線,依舊盯著楊延和,非要他給出來一個答案不可。


    楊延和長歎一聲:“你聰明,叔父一直知曉……”


    他這個侄子,確實是天資卓越,五歲便能背四書,十五歲便中了舉人,後來一直在國子監讀書,祭酒司業從來都讚不絕口,二十歲登科。殿試後,正在病中的孝宗皇帝還特意召見了楊廷和,同他說此子將來必成大器,隻是鋒芒太過,讓他日後莫要嬌寵,好生磨礪下。


    父母雙全,衣食無憂。


    這樣一直順風順水的前半生,哪裏會朝堂上廝混兩年便能學會拐彎了?何況他也一直忍不住溺愛總要護著。


    於是楊延和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言。


    “叔父也不瞞你,我此去南京,確實是有你的緣故。”


    楊昀挪開了視線:“所以是我就是牽扯叔父的工具。”


    就比如這件事,完全同叔父無關的,結果卻是叔父因為他,反而把自己送到了劉瑾手中。


    楊昀的眼神讓楊延和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自己此去南京不知何時才能迴來,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得靠自己,有些道理他必須得明白,楊延和便硬下了心腸來,到嘴邊的解釋也咽迴去,隻是同楊昀說:“在劉瑾眼中,確實是如此。”


    聽了這話,楊昀想了會兒,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叔父便同我斷絕關係吧。”


    他說著便掙紮著要從床上起來:“這天下的不平事,侄兒隻要在朝中一日,便不能不言的,哪怕做了不平事這人他權傾朝野,侄兒也一視同仁。侄兒也知曉,走這條路必然兇險,少不得要牽連身邊人,隻是一直貪戀著同叔父之間的情誼,心存僥幸,不願意同叔父徹底斷了關係,但這事讓侄兒徹底明白了,同叔父一刀兩斷是唯一的法子,侄兒今日便從府中搬出去,這兩日就給我爹去信,讓他把我名字從族譜上劃了……”


    “說什麽胡話!躺下!”


    楊延和出了名的好脾氣,聽楊昀這話也實在是有氣的夠嗆,要不是他這一身的傷,他真要請出家法來好好教教這個小崽子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你一個小小七品給事中,不是因為是我侄兒,你以為劉瑾願意花許多的功夫操心你說了什麽話、上了什麽書?”


    楊昀長這麽大沒見過楊延和發這麽大的脾氣,鑽牛角尖如他,也頓時惴惴地躺下安安生生聽訓了。


    “劉瑾總想從你身上挑出毛病來,是我同他不對付。不是你,也會是你嬸嬸,甚至是慎兒,問題在我身上,你在這兒逞什麽強?還要搬出去!你知道城中如今宅價幾何、你俸祿幾何?”


    “老爺。”


    門口下人聽見屋裏這樣吵鬧,也不敢進來了,隻是站在門口同楊延和報:“夫人說,車馬已經備好了。”


    “知曉了,同夫人說,我一會兒便過去。”


    被下人打了個岔,楊延和的火氣才算是平息了一些。


    “真想盡孝心,我不在這些日子少生些是非,便是你對叔父有心了,比說這些不著調的話強許多。”


    劉瑾生怕他後悔,催得極緊,楊延和也不好再過多的耽擱,隻是少不得還是得再叮囑幾句:“那姑娘你是真別再去找她了,不關人家的事,她沒那樣大的本事能幹涉劉瑾的決定。”


    那是誰?


    楊延和看出了楊昀眼裏的疑惑和好奇,但這種朝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的事,他並不打算對楊昀說。


    楊昀也明白了叔父並不想讓他知道更多,他並不認為叔父這麽做是對的,但叔父為他已經夠不容易了,他並不想在叔父臨走時還要惹他生氣,所以難得的不那麽執著了一迴。


    “叔父,那我能同李先生習武嗎?”


    楊延和已經站了起來正往外邊走,聽到這話也沒多想,隻是同他揮手:“傷好了你自己去同李先生說去,願不願意教你那得看李先生自己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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