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薑寒星看向了他。難堪什麽的都隱去,隻後悔自己方才為什麽會有要同他說這些話的衝動,並真的還把這衝動付諸行動了。


    這是對他的威脅。


    但方明卻笑了起來,坦蕩又磊落:“同人說話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長這麽一張嘴不就是為了說話嗎,縱然一會兒你哪兒說到了我心坎兒上我笑了你,你也可以打迴來不是,我又打不過你,你又沒什麽吃虧的,還猶豫什麽。”


    “確實是同他有關。”薑寒星眼神迷蒙起來,是真的有在困惑,“剛在家門口,我同他說,以後就當作誰也不認識誰。很後悔這句話來著。”


    薑寒星的後悔,這可真難得。所以方明沒再同她開那些玩笑,隻是問:“為何會這樣說呢?”


    這就是薑寒星心口一直覺得堵的根源所在了,她想了一路了,也沒想明白自己當時究竟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因為當時覺得他人實在不錯。你應該明白的,倘若我當初略一發達便提著劍去找了你,要同你尋當初哄騙我之仇你今日再見我,決計不敢在我跟前一直說什麽男歡女愛的事。人總是對越良善的人要求越多。”


    這話說的。但方明點了點頭,倒確實是這麽個道理沒錯。


    “在他跟前,我居然會因為他說好了信任我卻又懷疑我這種事而發脾氣,明明不守承諾的是我,縱然他確實不曾問我背信的緣由,這懷疑卻依舊是理所應當的。我竟無理取鬧到了這等境地。當我發現這個時,我便覺得我不能再同他交往下去了。我也這樣同他講了。”她語氣裏都浸滿了困惑,“可我幾時竟這般良善了?像他這樣有用又好哄騙的人,平日裏我隻恨不能更狠狠捏在手中的,遑論主動放手了。”


    方明一直看著她。


    他還記得當時初見她時的情形,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小戲法,兩枚銅錢纂在手心,讓人下賭注猜在哪個手裏,以此來賺錢財,很機敏也很會想法子,但全然不懂為人處世的規矩,所以才會人家輸了不肯給錢的時候居然還試圖跟人講道理,所以才會他三言兩語就給哄騙走了。距離這是,也不過才過去兩年而已。


    她得再開了春,才滿十九。


    再怎樣天生的冷心冷肺,也得時間夠長才能磨成全然的鐵石心腸。


    他歎了口氣:“那麽我呢,寒星,我在你心裏是怎樣的。”他並沒迴答她的疑問,反倒是問了她這麽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雖是毫不相幹,薑寒星卻聽明白了。


    故她迴答得也很坦然:“你麽,我信你現在對我的一顆心是真的,關心也好想要我開心也罷,但一旦有天道不同了,你在背後捅我一刀,我也毫不奇怪。”


    雖有些傷人,倒確實如此。方明笑了起來:“這就是了,咱們這種人——我是說你交往過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真心倒也都是真心,但終究還是都摻雜著私利,且私利為上。而他卻隻是捧著一顆真心在給你。而你…….”


    而我從不曾有純粹的真心這種東西,所以我並不敢接。


    她其實心裏都明白的。


    方明知曉她素來機敏,便也沒再在這事上多說,隻是寬慰著她:“所以說倒也不是什麽良善,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薑寒星臉色依舊沉沉的,看不出究竟從方明這些話裏得到寬慰沒。


    而方明忽然話鋒一轉:“但寒星,你今日這樣反常,恐怕並非僅僅是因為他吧。”


    縱然並非是全然的鐵石心腸,終究還是冷心冷肺,怎麽會就動容到這等程度了。方明小小的噓了一聲:“寒星,坦誠隻坦誠一半,這可就沒意思了啊。”


    薑寒星低著頭,沒反駁。


    她肯定有些話真的很想很想同人說,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根本就不會這麽曲折迂迴的開口。方明運籌帷幄得很,所以也並不再去逼迫她,隻是跟在她身後,等著她自己開口。


    “就正陽門這個案子,因為我……是,還有這樣那樣亂七八糟的旁的原因,但總歸是因為我,”她果然開口了,一邊說一邊自嘲的笑,“死了三個人,都是本來可以活著的,就因為我在不該多管閑事的時候你心軟去多管閑事,該我管了我又隻想著自己……我知道三條人命並不算什麽!這兩年死在我劍下的恐怕這個數乘以十還要多,可我就是……”


    她慣常伶牙俐齒的,但說這些時,竟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哪怕她神情依舊淡淡。


    畢竟人非草木。方明看著她,終於把自己所有的戒備之心都放下了,不去想她每句話下是不是有另有深意,是不是另有所圖,隻是像個長輩,在看自己正在長大的小孩兒:“傻子,親手殺人能跟旁人因自己而死是一樣的嗎?”


    他其實還想伸手拍一拍她肩膀的,像寬慰晚輩一樣,不過終究還是沒太敢,隻是擔憂著。


    怎麽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她也在東廠做了那麽長時間的事了,就沒碰見過這種情形嗎,怎麽之前不曾見她有這樣大的觸動?是誰改變了她的觀念她才會這樣想的嗎?那是誰改變的,還是那小子嗎?不是她覺得並沒真心可以給,而是試著給了,所以才會對他有那樣無理取鬧的期待,所以才會不忍心?


    方明陡然一驚。他們才認識多長時間!寒星一向那麽多疑,對他都一向還是防備著,怎麽會對他這個突然出現的毛頭小子這麽信任?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寒星,你究竟在他身上看見了誰?”


    薑寒星猛然抬起了頭,眼神凜然得刮在他們兩個臉上的風一般。


    他過界了。方明一邊低頭躲避著她的視線,一邊心裏有淡淡的懊悔升起來。他同她之間,並沒有熟到可以讓他窺探她的私隱到這種程度,哪怕他是出於好意。


    但他再抬頭時,薑寒星已經又是泰山崩於前不變於色的神情了,她下巴衝旁邊屋舍一揚:“別我說這家依舊也不是,這已經是最南端了。”


    方明向南邊望去,往南隻有零星幾間草屋了,再南就是田地,他們確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到村子的最南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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