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希望你這次並沒有無可奈何。”


    這話聽著著實有些像是在嘲諷她,但楊昀神色很認真——他確實並不是會做出這等事的人。


    薑寒星便並沒拿自己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不會不會……”


    楊昀擺了擺手,沒讓她接著說下去:“說了不必承諾了,你自己心裏明白便好。”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叔父早前便同我說過一些話,我本來一直不能全然懂,昨天晚上又遇見你了,才想通了他的意思。”


    薑寒星等著聽楊延和的教誨,但楊昀卻並沒說楊延和到底說了什麽。


    “我確實並不能總想著讓別人也同我一樣,所有事都盡力往最好處去做。一件事我盡了我的心我的力,我就應該問心無愧,旁人怎樣是旁人的事,我不必為他做了什麽而憤慨或欣慰。”


    為人處世確實應當如此,薑寒星想,自己的事還計較不完,還總要為別人的事操心,雖最初是好意,可時間長了,便難免心生怨懟。


    “但我並不這樣認為所有事都應該如此。比如同我共事之人。他既然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他,那麽這事的後果我們便要一同承擔,我自然要把我的希望同他分享,我的不滿也同他訴求,在他背叛我的證據出現之前,我要毫無保留的信任他。”


    楊昀看著薑寒星的眼睛:“不管之前怎樣,既然在這件事上你選擇了我,我也選擇了你,那麽現在,我信你。”


    ※


    楊昀看著薑寒星離開的背影。她太瘦了,穿著夾襖也能隱約看出痕跡的肩胛骨,讓她平日裏的八麵玲瓏一點兒都不見,反倒像是個背著劍的俠士。


    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她?


    楊昀正搖著頭想要擺脫自己突如其來的奇怪想法,有人推開門進來,剛好同薑寒星擦肩而過。


    是宋之書,楊昀的同僚,比他大幾歲頗詼諧一男子,正經如楊昀都很難在他跟前完全正經起來。


    宋之書人還沒到楊昀跟前便已經開始喊:“剛才出去那姑娘誰啊,昭明你行啊,值個夜還帶個姑娘來,不怕……”


    他有些猥瑣地笑了起來。


    楊昀看了一晚上的名冊,也想了一個晚上,此時正在大徹大悟的狀態中,對著薑寒星都能心平氣和,更別說隻是總愛講不合時宜的笑話的宋之書:“東廠的番役。”


    宋之書當即閉上了嘴,伸著頭往門外看:“應該走遠了吧?應該沒聽到吧?”


    楊昀沒迴答他:“今日怎麽來這樣早?”


    “我料想你也不至於,前一陣才弄了一身的傷,這還沒好利索,不合時宜,不合時宜……”


    宋之書自顧自地說自己的。


    楊昀提高了聲音:“文淵兄今日為何來的這樣早?”


    楊昀表明了並不想聽他說這些玩笑話,宋之書也不是不會看臉色,拍著他肩膀幹笑了兩聲,接過了他的話頭:“這不是擔心你嗎……”


    楊昀了然了:“又去樂坊被嫂夫人發現了不讓迴家?”


    “君子不言蜚語!”


    宋之書其實是挺不錯一人,就是也太耽於女色了些,以至於都有些下流了,楊昀勸誡過他,無果,從此便認定了他們不是一路人,逐漸同他疏遠了。


    宋之書倒從不覺得他們疏遠了,他一點都不見外地勸誡楊昀:“昭明,你真的性子太直了,真的,我們這些在朝堂做事的,哪兒能看見什麽就說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你也就是仗著你叔父……”


    他突然不說了,楊昀不喜歡人說這種話。


    但楊昀其實並沒什麽反應。


    要在以前,這種話他確實肯定要反駁的,但今日他實在是精力已經極限了,再分不出許多的心力去糾結這無謂之事。另一方麵,他在想,他有些關於為人處世的想法,是不是確實得改一改了……


    故楊昀隻是將他手中杯子遞了過去:“喝茶嗎?”


    楊昀可並不常讓人東西的,宋之書受寵若驚,喜滋滋地接過來,一口灌下去,然後就同薑寒星一般,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怎麽這麽苦!昭明,我好歹長你幾歲,你怎麽能因為我說你幾句便伺機報複,你以前不是這樣人的……”


    “但我們是同榜登科,我二甲你三甲,按科場規矩,你要叫我一聲師兄才是。”


    楊昀反駁他。


    其實楊昀本來是沒別的心思的,隻是想堵一堵宋之書的嘴,宋之書這樣一提他突然間心念動起來了。


    楊昀問他:“文淵兄嚐出來是什麽茶了嗎?”


    宋之書皺著眉頭又砸了下嘴:“這麽濃誰嚐得出來啊,龍井?怎麽了?”


    當朝人慣喝濃茶,君山銀針因為味淡,尋常人家很少會有,又並非名貴茶種,達官貴人也並不常喝,但倘若將其細火慢烹,君山銀針有尋常茶葉少有的悠長後香,故是文人煮茶論詩的首選。


    楊昀撫著手中的杯子。所以,薑寒星是為何能嚐出來這茶是君山銀針的呢?


    ※


    薑寒星在捏著手中名單去正陽門大街之前,有想過要不要先去順天府一趟,畢竟偌大的正西正崇北兩坊,四五十個人,她一個人確實要花費不少時間,但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


    趙南天那是鐵了心的不肯得罪這背後主事之人,堅定的她都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同那人其實是一夥的,找了他說不定反而是給自己添麻煩。


    左右這才第二天,來得及。


    這樣子想著,薑寒星裹緊了鬥篷,自己一個人朝著正西坊的方向走了過去。


    東邊日頭露出頭時,薑寒星站在了正陽門大街左側的第一條胡同裏,看著兩邊的屋舍。既然是直接綁了石塊兒扔了信出去的,那便最遠也就是這條胡同左側,她方才試了,再遠是扔不到街上的。她一個習武之人尚且如此,何況普通人。


    她一伸手敲開了左側第一戶人家的門。


    天才蒙蒙亮,這戶人家倒起得挺早,她剛敲響便有人過來開門了,開門時穿戴整齊,隻是臉上的神情依舊不大愉快:“這麽早幹嘛……”


    薑寒星把手中令牌往他臉上一舉:“東廠辦案。”


    麵前人登時便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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