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都說到了這裏,薑寒星怎麽可能還不去找楊昀,所以第二天一大早,薑寒星便出現在了青山寺山門外。


    上迴來還是春日,黃花地丁開得到處都是,再來已經是臘月裏,山路上雪沒人掃,薑寒星一路走上了跌了好幾跤,不光是鞋襪,連身上鬥篷都洇濕了大半,貼在身上,難受極了,偏大約是天寒出家人也難得偷個懶,她叩了門許久,才終於有小僧侶姍姍來遲。


    然後一見到她開口便是:“阿彌陀佛,寺裏今日有貴客來訪,暫不見香客,施主請迴吧。”


    佛堂裏的金光,薑寒星在山門口都隱約能看見,她挑了挑眉:“怎麽,佛陀度眾生,原來竟還分高低貴賤,到時候下地獄,也有錢有權的先走,沒錢的尋死都得先等著?”


    一句話給小僧侶噎著,麵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但又有主持交代在前頭,也並不敢輕易放她進來,手扶在山門上,一時間還挺為難。


    不過薑寒星也不是來為難他的,難聽話說完,她自己便後退了:“佛陀叫我等我肯定是不等,幸而我不是來找他的,便也隻好先等著了。”


    深山裏雪下得似乎比京城裏還要大上許多,雪一直埋到了薑寒星膝窩,風仿佛也格外大,但她就是站在那裏,任由風卷起地上雪粒,把她鬥篷上最後一點幹的地方也全打濕了,又凍硬成冰,硬邦邦得支撐起她細瘦的肩胛骨,眼看就要給她凍成大風天裏一麵旗。


    幸虧有手在她將將要成旗時,終於有手猛地推開了門,楊昀黑著一張臉從裏邊探出了頭:“讓她進來吧。”


    薑寒星這才算是幸免於此修行。


    但這樣山風裏站上許久,人哪裏還能動,薑寒星掙紮半晌,也隻是堪堪能伸出一個小指去,蒼白著一張臉眉眼彎彎地笑:“動不了了,小楊大人拉我一把唄。”


    小楊大人直接脫了他身上鬥篷拖著她給拖進了寺裏。


    青山寺有專門給香客們住的香房,薑寒星上迴來也住過,春日裏禮佛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等的她春困都發作,隻能隨便找個房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也不知是寺裏燃的香實在安神助眠,還是她那段時間太累,總之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


    先前那小僧侶言語間極意指有訪客身份尊貴,但薑寒星給楊昀拖進他房間一看,這也就是尋常香客住的香房嘛,連牆上掛的那副文帝禮佛圖都一模一樣。


    薑寒星一邊看著楊昀手忙腳亂地給她加炭火,煮熱茶,一邊裹緊了身上鬥篷,有一搭沒一搭地調侃他:“哎小楊大人,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嘛,可現在你鬥篷裹在我身上,那親得可是不能再親了,這可又如何是好呢。”


    楊昀正低頭擺弄他那炭盒子,琢磨著怎樣用那個兩根筷子樣交錯的東西,給炭盒子裏炭夾起來,添加到正燃燒的炭盆裏。


    他頭都沒抬:“事急從權,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冰天雪地裏凍死。”


    薑寒星又說:“可你也不能給我帶進你房間吧,這冰天雪地,孤男寡女——你別捏那個頭,你捏那個頭,對,長的那一頭,這又不是使筷子。”


    她終於還是看不下去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幹活,開口指點,楊昀也終於在她的指點下,給炭塊加進了炭盆裏。


    好像是暖和了一點,薑寒星其實沒怎麽感受到,但她看楊昀,汗好像都有點流下來了。


    楊昀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終於肯抬頭看她:“逗弄我很好玩嗎?”


    “也不是,”薑寒星挺認真的想了一下,“就是在你跟前,我好像才能說些不過腦子話,你不知道,我這人其實很煩的,我們胡同有家鄰居養了條狗,我每次見它,都裝作手裏有骨頭的樣子,等它跳起來要撲我,我就攤開手給它看空空如也,現在給那狗煩的,每次大老遠見我都躲著走,我真很煩的。”


    她頓了下,又說:“也是剛跟人虛與委蛇過一大場,平時沒有這麽煩。”


    楊昀從衣櫃裏拿了幹衣服給她:“寺裏師傅們備下的,不是我的,看著是新的,你看你是要換上,還是先擦一下對付著。要換跟我說一聲,我出去。”


    他也頓了下,又問:“是委蛇輸了?”


    “你怎麽知道!”薑寒星大笑起來,又伸手去拉他袖子,“我不換,我一會就走了,先對付著就行,你別走,你跟我說會話。”


    反正頭已開始痛,鼻子也有點塞,一場風寒看來是少不了了。


    楊昀扯開她手,但在床邊小椅上坐了下來,沉默片刻,繼而喃喃:“感覺在你們眼裏,我好像一直都傻。”


    他視線明明是落在她身上,但薑寒星總覺得他不止是在看她、


    果然,下一瞬,楊昀便又說道:“叔父一直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薑寒星臉上笑收起來了。


    她來之前也有想過,楊昀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賬本的事,不然性以他的性子,絕不會一聲不響,便跑到了深山老林裏來。但是她來,還是先裝作了笑模樣,她心想,既你叔父的一片良苦用心你也已知曉,那至少,總應該知道一點如何裝不知道吧。


    沒有人會在乎他是真的知道還是假的知道,旁的人薑寒星不好允諾,但隻要他願意裝,她可以保證,她絕對不會讓他卷進這事一點風雲裏。


    就當還是還楊偃。


    所以哪怕楊昀意已昭然若揭,她臉上笑已收迴,薑寒星還是又勸了一遍:“小楊大人,有些話說出來了就不能再迴頭,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


    但楊昀還是說了,他看著她,一雙黑眼睛雪光素房下更襯得亮,他問她:“你來找我,是為了賬本的事吧。”


    都說下了雪會各位寂靜,但薑寒星先前一點也沒感覺,從中這場雪下她就開始腳不沾地的忙,被推著往前走,這遭按下了還有那遭,吵鬧得不能更吵鬧了,哪裏有什麽寂靜。


    但此時,深山古寺之中,楊昀這句話音落,薑寒星忽然感受到了。


    千山鳥絕,小徑人滅,


    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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