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位跟著他追出來,詠稚像是要跑到天邊兒去一般,生生跑出去了很遠,直到周圍的景色都不認識後,才漸漸放慢了腳步。方才那一幕像極了午夜夢迴時他醒來之前在夢魘中所見的場景,不同的是每次醒來他都能借著撒入窗戶的月光安慰自己那不過是個夢境。


    可如今,他隻能夠死死地咬著下唇才不至於讓自己發出什麽可怕的嘶吼聲。


    反而現在更像是一個再也醒不來的夢一般。


    發現自己並非隻當默槿是自己師父一事兒大約是在三年前,那個時候他的個子已經竄到同默槿一般兒高低,不再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師父。


    已然忘記了那是怎樣的一個宴席,詠稚隻記得默槿的唇因為飲了酒而比往日都要紅潤許多,還帶著幾分水汽,借著燭光,像是著了魔一般,他隻能遵循著本心去毫不掩飾地、直勾勾地看著她,直到有其他仙班過來敬酒時才幡然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地應著。


    那日入口過喉的酒是什麽味道,詠稚已經記不得了,他隻記得自己坐下後默槿突然靠了過來如同撒嬌一般將臉埋入了他的肩頸,微涼的鼻尖似有似無地蹭過他下頜,溫熱的唿吸打在他脖頸處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詠稚毫不懷疑自己下一瞬便能夠燙得燒起來。


    帶著酒氣,默槿身上竹葉的清香和甜膩的花香味混在了一起,簡直比月老手中的紅線還要纏人。


    “我乏了,你帶我迴去吧。”


    若是不熟悉的人恐怕聽不出來,可詠稚打從記事兒開始便跟在了默槿身邊兒,她這幅樣子擺明是醉了在同自己撒嬌。


    認清楚了這個是時候詠稚越發地不能自已起來,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將默槿扶了起來,向兩旁的仙人簡單地點頭示意後攬著默槿逃也似的躥了出去。


    這般軟糯的默槿,他甚至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瞧見。


    本來先前是帶了轎攆來赴宴的,可是醉酒的默槿偏偏倔強地厲害,無論如何也不願上去,甚至伸出雙臂死死圈住了詠稚的脖子,無論如何就是不上轎攆。


    最後也不知是詠稚本身願意如此還是當真沒有辦法,將跟著的隨從都遣了迴去,詠稚將默槿半摟在懷裏又扶著胳膊,月色氤氳地一路走迴了月華府。


    肅羽大約是在門口等了許久,他手中的湯婆子都被冷風吹得沒了溫度。


    當默槿遠遠看著他時便已經舉起了胳膊衝他擺了擺手,還不等詠稚迴過神兒來便覺得懷裏一空,肅羽已經將默槿拉了過去將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怎得走迴來?詠稚當真是個孩子,也不會照顧你。”


    像是情人間的絮語,肅羽將湯婆子塞到她手中後甚至蹲下來還為她整理了一下有些亂的衣擺,隨後將她攬入了懷裏。


    無論過了多久隻要想起來那個瞬間,詠稚便覺得自己從頭到腳像是被浸入了冷水中似的,甚至忍不住瑟瑟發抖起來。


    即便如今日頭大得要將人烤化了似的,詠稚偏偏覺得自己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詠稚?”


    “詠稚,怎得在這兒?”


    是一位他不甚麵熟的仙人,既有幾分少女的嬌俏也有幾分婦人的嫵媚,此時正唇角帶笑的附身看著他。


    “天、天後,”詠稚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連忙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同時退開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見過天後。”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方才他退開的一瞬分明看到天後眼中劃過一抹落寞的神色,但等他仔細去瞧時又隻剩下盈盈的笑意。


    “默槿呢?怎得你一人在這兒?怎麽還…還哭了?”


    少年的眼眶紅得厲害,連帶著鼻尖都是紅的,可不是哭過的樣子。


    大約是覺得自己這幅樣子太過丟人,詠稚連連擺手同時揉著眼睛,隻說是被風吹著了。


    能夠在這個位置坐穩的速來都是心思分明的人,天後即便看破了也沒有說破什麽,反而伸出手掌心向上,邀請一般讓他過來:“不如去我府上坐坐,順便用了午茶再迴去。”


    於公,沒有哪位仙人膽敢拒絕天後的邀請,於私,詠稚確實如今也不知該如何迴去麵對默槿。


    頭一道茶苦得厲害,不過也正是因此才能嚐出糕點之中藏匿的絲絲香甜來,不知為何,詠稚總覺得自己在麵對天後時反倒更為放鬆了似的,倒像是真的母子一般。


    看著茶過了三巡,天後才狀似不經意地問到:“可是默槿出了什麽事兒?本宮倒是也許久未曾見過她了。”


    “師父很好,”提起默槿,詠稚還是忍不住抽了兩下鼻子,“好得不行。”


    這語氣哪裏是好得不行的語氣,不過沒等詠稚再想出其他托詞來,天後已經調轉了話題,“再有十來日,你便是要行加冠之禮,默槿可有同你說什麽?”


    “勞天後費心,竟然將如此小的事兒都放在心上。”


    不得不說,哪怕此時他心口處反反複複都是臨走前瞥到的默槿藏不住的那一抹笑意,可當天後提及這些事情的時候,詠稚仍舊是留了個心眼。


    默槿到底是將他教得很好。


    看著他皺起的眉頭,天後心裏反倒有了絲絲涼意,哪怕當時再不情願,詠稚依舊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幼時讓凡間的乳母飼養便罷了,如今要行加冠禮了,這孩子卻仍舊不知自己到底是誰…


    這口氣在天後的心底堵了快二十年,如今堪堪便要爆發出來。


    她暗暗吸了口涼氣壓下心頭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與平日無二:“弱冠之後,你可願來天帝身邊兒做事兒?”讓他留在自己身邊兒自然是癡人說夢,不過若是能夠常常見到,再假以時日要想讓詠稚認祖歸宗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天帝?”


    對於這位統領天界的上仙,詠稚的印象不過是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和一個高高在上的稱謂罷了,他先是皺了一下眉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我想跟在師父身邊兒,她還有很多東西沒有教我。”這話倒不完全是托詞,除卻幼時的幾次外,默槿當著是沒有怎麽盡到做師父的責任。


    天後好像說什麽,一個爽朗的男生從外間兒傳了進來,緊接著還能聽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更為沉穩,也更為緩慢。


    “聽說母後府上來了客人,怎麽不請兒子過來坐一坐呢?”


    金冠羽衣,不過如此。


    大殿下,宸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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