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似乎都變為了自己軀體的一部分,這樣的感覺說來奇怪,卻又十分愜意,雖然所看到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歸根結底不過都是一樣的罷了。


    慢條斯理地換好了衣服,默槿一邊兒係著外袍右側的帶子,一邊思考著此時天後傳喚自己,會是因為什麽。想來想去,也不過就是那幾點,一是看看自己還能不能好好活著,二是看看此番再度失去雙眸對自己可有什麽影響。


    臨出門之前,默槿最後摸了一下剛在懷裏的荷包,確認那片血紅色的葉子正安安穩穩地在裏麵躺著後,這才推開了門,向等候多時的女官點了點頭。


    “煩請引路。”


    隻一眼,天後便感覺自己心口處沉甸甸地墜了一下,先前默槿雙目尚在時天帝一直以為是因為擁有上古神獸的眼睛,才令她法力超群,可如今幹癟的紗布後連眼球的形狀都不存在了,可默槿的法力反而更加綿延,甚至令高堂之上的天帝也不免三分心寒。


    連著挑了好幾次嘴角,天後才勾出一個勉強稱得上是笑容的表情:“倒是好得快,我還當今日姑娘下不了床呢?”


    可是默槿的注意力似乎根本不在天後身上,她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微微低著頭,看她臉衝著的方向,倒像是在看著天後的肚子一般。


    那張巴掌大的臉被紗布遮去了大半,又低著頭,天後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堂內氣氛尷尬到了極點,天後扭著身子想轉頭去看看天帝,卻被默槿兩手一揮壓住了雙肩。依舊是低著頭,甚至天後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瞬息之間隔著半丈的距離忽然邁步到了自己的身邊兒。


    “您這孩子…”默槿偏了一下腦袋,冷笑了一聲,“我哥哥臨終前將他的精魄托付於您時,可還說了什麽?”


    先前有氂的雙目壓製她無法參透古今,如今沒了這份桎梏,世間萬物對於默槿而言,已不過是掌心的玩物。從再一次碰到那片血紅的葉子開始,她便知道了月華君膽敢生生接了穆幽那一劍的原因,無論是月華君還是唐墨歌,從來都是給自己留足了退路,絕不會行不確定之事。


    或許,月華君無論哪一生、哪一世,唯一不確定的,便是自己吧。


    天帝的臉色和天後一樣,就像是瞬間被剝奪了血色一般,鐵青地可怕。他揮了揮手退卻左右和守衛之後,從高堂之上起身,一步、一步地慢慢踱下了高台,在此期間他的眼神再沒有離開默槿一刻。


    “你什麽意思?”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在靠近默槿時忍不住地瑟縮了一下,連帶著聲音都有些顫抖。


    默槿挑了一下眉尾,即便看不到眼睛,卻也能感受到她的嘲諷:“我哥哥,是不是讓您將血葉化入腹中,要讓您以身養他?”


    這一次,天帝和天後都閉了嘴,先前以為默槿不過是訛詐他們但自己並不知道實情,可如今看來,這件事兒根本沒有瞞她的必要,或許前後因果默槿比他們倆都知道得還要清楚。


    不等天帝迴答,默槿忽然問了不相幹的問題:“天後最近可有請占星均為您診過脈?”


    “不曾,”天帝伸手扶住了天後的胳膊,將她往自己身後拉扯了半步,擋在了她的前麵,“姑娘到底要說什麽?”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月華君,不成想又來了個更難纏的默槿,而且彼時月華君的心思天帝還是知道的,可現在這個站在自己麵前半大的小姑娘的心思,天帝卻怎麽也摸索不透。


    “天地萬物,自由輪迴,”默槿對於他此時這般戒備倒是毫不在意,幹脆向後讓了兩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哥哥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敢兵行險著,天後,您這肚子裏的…”她捧起茶盞用蓋濾了濾茶葉,喝了一口後,才慢條斯理地借著說到,“是個死胎。”


    “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


    相比於天帝的咄咄逼人,默槿此時就像是個已經補好了陷阱的獵人,隻等著處在憤怒和惶恐邊緣的天帝失足掉入其中。


    而她,自然會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


    其實月華君也沒有錯,他算準了默槿找迴數萬年的迴憶後定然不會扔下他這個哥哥不管,卻也算錯了,現世中默槿到底有多恨唐墨歌。這樣的感情像是繩索的兩頭分別扣在默槿的身體兩側,生生要將她撕裂開來一般。


    冷笑了一聲,默槿幹脆揚起手在空中虛畫了兩下,隨後一道金光閃過,那符文直衝著天帝身後,天後的肚子便去了。金光剛一入腹,天後便感覺到一陣撕扯般的疼痛,腹中未足月的胎兒竟然生生被從腹腔內拉扯了出來:“不要!不、要,我的孩子…”伸長了手臂,可她卻什麽也摸不到。


    “這不過是胎兒的靈魄而已,”默槿歪著身子斜斜地靠在椅子一側的把手上,左手拖著茶盞,右手則舉在空中,那靈魄自然奔著她的掌心便去了,“看,他連心跳都沒有了,可不是個死胎?”


    說著,默槿將手探入了靈魄之中,在本應存有仙識的地方用手指比劃了一下,“他,生來便沒有仙根,又怎麽可能從天後您的玉體中汲取仙識呢?”


    “不過,”默槿將左腿放了下來,右腿重新搭上了左腿,被紗布遮住的臉上露出的殘缺的笑容,詭異地令人心底發寒,“隻要放入哥哥的精魄,這個孩子便能夠好好地活下來。”


    “您,會怎麽決定呢?”


    她好整以暇地看著天帝,唇邊兒的笑意劃出了殘忍的弧度。


    看著麵前的小院,寥茹雲卻怎麽也展露不出一個笑容來,同樣沉著臉的,還有跟在她身後的阿南。幾度猶豫著開口,他還是未將想問的話問出口,隻能生生悶在心裏。


    “這兒…很好,”寥茹雲轉過身衝阿南點了點頭,“煩請替我謝謝穆幽。”


    “姑姑,”阿南依舊沿用了舊時對寥茹雲的稱唿,隻是低垂著眼簾叫對方無法看清他那雙情緒翻湧的眼眸,“默槿,會怎麽樣?”


    自天界離開後,這個問題如同噩夢一般一直縈繞在阿南的心頭,整整一夜,他隻要閉上眼,心頭浮現的便是滿臉血汙的默槿微微張著嘴巴,似乎在指責他為何要丟下自己獨自離去。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生便如同噩夢一般,再也無法忘懷。


    麵前的少年低著頭,眼眸和鼻梁都無法看到,寥茹雲隻能看到他緊緊閉著的嘴唇,甚至因為過於用力,他的嘴唇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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