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直以來阿南活著的重心都是穆幽,他的眼中從沒停留過第二個人,所以第一次見到默槿的時候,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個贏弱的人,可以得到穆幽的青睞,也許是帶著疑問靠近了她,每一次的相處都像是一種探究,直到大殿之上,她染著墨綠色血液的臉泛著紅,雙眼卻堅毅地令人無法忽視,阿南才不得不直視這種怪誕的感情。


    靜了一會兒的溫泉內再次響起了水聲,這一次聽起來有些慌亂,還夾在著默槿的一聲輕唿。


    “怎麽了?”


    不敢貿然靠近,阿南站直了身子,已經踏出去半步的腳也硬生生地停住,隻能張口詢問。興許是因為隔著濃重的水霧,連默槿的聲音聽起來都帶著暖軟的潮氣:“沒事兒,發髻鬆了,這迴連頭發都濕了。”默槿雙手將濕了大半的頭發捏了捏,看它們不再滴出水後,重新盤了起來,但方才的腰帶已經落到了水裏,連找沒處看找。她有些困擾地四處打量了一下,還是沒什麽辦法。


    正在猶豫間,一隻握著一節木枝的手伸了過來,木枝大約有她的小指粗細,沒有接口,看得出來並不是從樹上折下來的。默槿看著偏過頭不敢看她的阿南,吐著舌頭接過了這一節木枝,將頭發簪了起來:“謝謝。”默槿輕聲道了謝,並沒有對阿南這種突然闖入她“領地”的行為有什麽不滿。


    大約是這裏的溫度和氣氛都太過美好,阿南並沒有退開,反而是找了一處凸起的石頭,側麵對著默槿坐了下來,他腰間的佩劍被他抽了出來,此時正被阿南握在手中,用一塊銀灰色的帕子細細地擦拭著。


    默槿幹脆將身子轉了過來,整個人淺淺地飄在水麵上,雙臂搭在岸上,下巴點在了小臂上:“它叫什麽名字?”人間那些劍客的劍甚至會比他們的主人更為人所熟知,默槿看著阿南細致溫柔的動作,不自覺地便問出了這個問題。沒想到擦拭著劍刃的阿南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聲音迷離而低沉:“它沒有名字。”


    他不是凡人,也不是劍客,這柄劍對他而言,不過是件殺人的利器,即便再順手、再貼身,也不會擁有名字。默槿皺了一下鼻子,看起來像是在替劍不高興一般:“為什麽沒有?”


    像是不滿意這個迴答似的,默槿很少用這種帶些任性的語氣和旁人說話,她看著阿南的側麵,突然有些不滿。


    被連續追問的阿南也有些無措,他停下手裏的動作,偏過頭看了一眼趴在岸邊兒的默槿,濕噠噠的發尾搭在了她的側頸上,早已濕透的裏衣導致她的胳膊隔著一層布料也能看到些裏麵淺淺的紅色,大概是因為泡了溫泉的關係,她眼下的皮膚也紅紅的。


    “因為,它不需要名字。”阿南將目光收了迴來,輕咳了一聲後,卻發現即便不看著默槿,他腦中的樣子也不曾消退半分,“一件東西有了名字,便有了魂,對於一件兵器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好事兒。”


    默槿很能理解他所說的東西,就好像人間一直有個傳說,一條蛟要渡劫為龍,若是能有人言加封,便能曆劫成功,可若是這個人說它隻是蛟,那無論修行多久,都無法再化為龍。從前默槿隻當這是些誌怪小說,但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她自己的娘親都是個傳說中的人,更毋庸說這些本就有理有據的傳說了。


    可是即便如此,默槿還是覺得阿南的劍應該有個名字,但她沒有堅持,反而是換了個問題:“那你呢,你為什麽叫阿南?”


    這個名字聽起來實在太過敷衍,若是默槿撿到一隻狗或一隻鳥,興許才會叫這個名字。果不其然,阿南幹脆收了劍,把身子向默槿的方向轉了轉:“我是在南方被主子撿到的,所以叫做阿南。”


    “就沒有了?”默槿本以為這會是個冗長的故事,沒想到卻被阿南幾句話就打發了,驚得她差點兒從水裏站出來,“穆幽也太隨意了。”


    阿南搖著頭,很輕地笑了一下:“主子並不是凡人,沒有人諭的能力,叫什麽,不過是個稱唿罷了。”默槿不滿地嘟了一下嘴,輕聲問到:“那,若是我給你一個名字呢?”


    她的聲音太輕、太輕了,若不是阿南耳力過人,恐怕就要飄散在霧中無處可尋了,可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南站起身走到了溫泉池邊,蹲下身低著頭看向已經站起來的默槿:“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濕透的衣服貼合在她的身上,將女子的身體曲線完整地勾勒了出來,雖然溫泉的水位依舊漫到了她的側腰處,但阿南還是意料之中的紅了耳垂和脖頸。默槿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是微微仰起頭,毫無懼意地看著阿南的眼睛:“我問你,若是我給你一個名字呢?”


    這一次,沒有了雲霧的幹擾,沒有了距離導致的聲音的失真,默槿的聲音像是一陣風,鑽進了阿南的耳朵裏,攪得他的腦子甚至無法正常思考。不知是不是因為泡過溫泉的關係,默槿身上的草木的香味被增強了數倍,此時將兩個人都包裹在了裏麵。


    神諭對於魔道中人來說,幾乎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若是真得能夠得到上神的賜名,無論是誰都無法拒絕。


    可阿南卻搖了搖頭:“你並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說完,他伸出的手在距離默槿發頂分毫處停頓了一下,還是撫摸了上去,很輕地揉了兩下,阿南站了起來:“等你真的明白神諭是怎麽一迴事兒後,你還是想給我一個名字的話…如果,我們還能相見,我會想知道的。”


    默槿仰著頭,看著阿南的表情,卻讀不懂他眼底裏深藏著的情緒,隻能感覺到原本平靜無波的四周,此時已經被一種濃重的悲傷的情感所包圍,不同於溫泉所帶來的對於她自己唿吸的限製,默槿深吸了兩口氣,才將心底墨鏡的致鬱之感驅散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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