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槿。”


    柳博銘並沒有叫她師妹,而是叫了她的名字,默槿有一瞬的錯愕,但眉眼很快又笑著舒展開來,柳博銘扶著她坐了起來,同時有些擔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伸出手挽了挽她鬢邊的發絲,讓它們都乖順地俯在耳後。


    “你怎麽迴來?”默槿看著他,雖然說不出具體是什麽不一樣了,但她感覺得到,柳博銘身上應該是發生了某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才對。麵對她帶著笑又帶著疑惑的眼神,柳博銘剛想開口說什麽,卻被身後站著的穆幽打斷了:“你現在自己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自己?默槿一下子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低下頭把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搖了搖頭,表示沒理解他是什麽意思。穆幽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他皺著眉頭走到床邊兒,伸出手徑直貼在了默槿的額上,僅僅一瞬,默槿像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般,直接伸手揮開了他的手,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為蠟黃,剛剛消下去的汗又滲了出來。柳博銘站起身擋在了默槿麵前,警覺地盯著穆幽:“你想做什麽?”


    那種像是被擊中魂魄一般的疼痛感讓默槿好一會兒才找迴自己的手腳和四肢,她拽著柳博銘的衣擺將他拉到了旁邊,示意他自己沒事兒。隨後將目光落在了穆幽的手上,她也有些疑惑,之前阿南將五行之力渡給他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感覺,為何這一次這麽痛苦呢?好像是一種不屬於自己的力量由內而外在抗拒著什麽。


    看默槿的臉色,穆幽知道她反應了過來,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恐怖,像是在努力壓抑著什麽似的,眸光裏甚至有噴薄而出的怒意,默槿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嘴唇,看了看在自己屋中的幾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仿佛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吧。”穆幽啞著聲音最後說出來的還是這句話,因為默槿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不知道是仙根、仙識合並的關係,還是龍血的關係,總之她現在的樣子,無論如何穆幽的那些猜測都說不出口,隻能先讓她休息。說完,穆幽先轉身離開了房間,阿南迴頭深深地看了眼默槿,又把視線滑過柳博銘垂在身側的手後,也跟著出去了。


    默槿有些猶豫地伸出手,先去拉柳博銘的袖口,沒想到正巧對上他轉過來的眼神,愣神的檔口,柳博銘直接伸出手握住了她懸在半空的手,安撫性地用拇指指腹摩擦了幾下她的手背:“他們說得對,你今天先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情,等明天再說吧。”


    這一晚默槿倒是好眠,穆幽就沒有那麽好命了,他坐在偌大的書房內,將所有能夠查閱得到的典籍通通瀏覽了一遍,對於這樣的狀況實在是無能為力。阿南一直留在小院內看護著另外兩人的安全,依舊是那個窗口的位置,這一次默槿睡得很沉,連他開窗往裏瞧的時候都沒有醒來。


    竹簡和古籍被雜亂地堆放在桌上,甚至連一邊兒的地下都沒能幸免,默槿點了點頭,謝過引路的侍從,迴頭看了柳博銘一眼,率先邁步進入了書房內。穆幽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而早一步趕來的阿南正站在旁邊,手裏捧了兩本書正在左右不停地看著什麽,眉頭越皺越緊。


    屋內過分嚴肅的氣氛讓默槿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她這次醒來,周圍所有的人和事情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她走近的腳步聲,穆幽慢慢睜開了眼睛,用一種藐視眾生的眼神看著她,這讓默槿沒來由地不太高興,也直勾勾地盯了迴去。


    後來默槿才發現,他並不是對自己有意見,而是對自己的這雙眼睛,看起來十分不滿。她伸出手,在自己的眼眶邊兒摸了摸,正準備開口,穆幽坐正了身子搶在她前麵開口:“既然事已至此,那隻能繼續讓你的師兄以血養你,直到你體內的仙識和仙根徹底融合後,再想辦法。”


    “什、什麽?”默槿和柳博銘都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詫異的神情,隻不過默槿更加明顯,直接問出了口,同時上前一步將雙手撐在了桌子上,“什麽叫讓我師兄以血養我?我昏迷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因為小院內沒有春秋、四季之分,所以直到今天離開小院,默槿才發現自己應當是昏迷了許久,而且那些侍從和女官們看著自己的眼神也都十分怪異,打量的眼神裏總是藏著幾分說不明的窺探,這讓她十分不舒服。


    這個問題一路上她也思考了很多,包括她最後身體的情況和現在這副完好無損的樣子,包括穆幽奇怪的內力還有突然來到魔道的柳博銘,隻能說明這段時間真的發生了很多事情,多到甚至昨天三言兩句都說不清楚。


    穆幽和阿南都不是好的講故事的人,他們隻是單純把事情說了個明白,再加上柳博銘的補充,饒是如此,跌坐在椅子上的默槿依舊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和空白,她不由自主地撫了撫自己的後腰,又將手從肩頸處摸到了後背凸起的骨節上,有些驚恐地看著穆幽。


    對於她的這種表現,比穆幽和阿南想象中已經好太多了,穆幽放柔了語氣,盡量溫和地說到:“現在你感覺不到,但那柄劍,確實已融入了你的骨肉中,否則緊緊憑借你那半吊子的仙根和茹雲半分仙根,你覺得自己能恢複地這麽好?”對於他語氣中明顯的嘲諷之意默槿一時都沒有讀出來,反而是咽了口唾沫,不安地眨了幾下眼睛。


    “所以…所以現在要怎麽辦?”她將手放在,雙手放在腰腹前的位置不斷互相揉捏,借此來減輕自己的壓力。穆幽皺著眉頭看了眼柳博銘,有些不情願地開口:“既然龍血的喂養已經開始,暫時還是不要停下得好,本身劍體中我的五象之力還沒有被完全激發,可以先不去管它,當務之急是要讓你體內的仙識、仙根先行融合起來。”


    默槿並沒有被他的語氣所嚇倒,反而仰起頭,直勾勾地看進了穆幽的眼底:“以後呢?融合之後呢?我依舊不能報仇。”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輕,同時又十分堅定,像是夏日裏娟娟的溪流,突然被無盡的寒冬凝結成冰的感覺。穆幽有一瞬的愣神,因為他在默槿身上,看到了寥茹雲的影子。


    捏著鼻梁醒了醒神,穆幽保持著用手支撐著頭的動作,沉聲道:“我會給你想辦法的,你不要著急。”


    雖然他們的對話非常籠統,但柳博銘還是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現在知道整個事情脈絡的隻有穆幽一個人,雖然他對人間的種種都十分厭惡的樣子,但不可否認,僅憑他將自己的五象之力多半數都渡入劍體要為默槿所用這一點,他應當是不會傷害默槿的。


    雖然答案不明確,但默槿看著穆幽眼下的青黛色,並沒有繼續將這個問題追問下去,舔了舔嘴角,她又想到了第二個當務之急的問題:“你說龍血,那…”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柳博銘,又將目光落迴了穆幽的發頂,有些遲疑,“那我要、喝多少啊?”


    “喝多少?”仿佛是聽到了一個笑話,穆幽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抬起頭來看著默槿,好像方才的落寞都是假象一般,“那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一天一滴足矣,但不知道要多久,你體內的…才能融合。”穆幽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看著默槿表情仿佛在看著一個無解的天大的難題。


    這讓默槿莫名很不愉快,她幹脆站起身走了過去,“也不是我自己願意如此,你這般瞧著我也沒用。”連阿南都被她這種帶些埋怨的語氣驚到了,將埋在書中的頭抬了起來,嘴巴微微張開,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的默槿。穆幽錯愕地嗤笑了一下,搖搖頭:“你想多了,我隻是在想怎麽樣能夠摘了你那雙氂的罩子。”


    他的眼神不經意地滑過了站在四步開外的柳博銘,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誰聽:“早知道,當初就該阻止你們。”言罷又收斂了目光,重新看向放在他麵前的書。


    “莫名其妙。”默槿腹誹了一句,但也不敢繼續造次,她看了看阿南,詢問了今天最後一個問題:“那這段時間我該做些什麽?總不能就這麽幹等著吧?”這個問題大概是穆幽早早已經交代過阿南,他此時連頭都不願意抬,將放在桌上的右手抬起來食指勾了勾,阿南放下了書,輕聲說到:“還是由我來教你功夫,畢竟你要能夠學會如何運用自己體內的力量才是最關鍵的。”


    點了點頭,默槿衝阿南報以一個暖軟的微笑,表示自己理解了,“那什麽時候開始。”


    “你若是不累,今天就開始。”


    “那我在小院等你。”


    看這個架勢穆幽和阿南恐怕還有話要說,她拾取地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也給了他們倆一個台階,“我先迴去了,”說完她先阿南點了一下頭,又衝根本沒看她的穆幽行了禮後,跟著柳博銘一齊退了出去。


    “倒是沒想到,我無意的一個動作…”默槿偏頭看了看身旁的柳博銘,今時今日,同樣的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境遇和心情,她的語氣裏也難免透著幾分苦澀,“竟然惹出了這麽大的麻煩。”


    其實柳博銘方才在裏麵有一肚子的疑問,但看著穆幽和阿南那副樣子,他有沒辦法問出口,此時找到了機會,倒是一股腦地都倒給了默槿:“為何成仙不行,偏偏要入魔道?他們和你,到底要做什麽?還有這個穆幽,和你娘親到底是什麽關係?”


    默槿降低了步速,好前麵領路的女官拉開一點兒距離後,才挑著問題輕聲迴答到:“你記不記得我在宮中遇到的事情,”不等柳博銘反應,她已經繼續說了下去,“我哥的真身是詠稚,如果我位列仙班,如何能殺他?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此在努力罷了。”


    這些話語又輕又快地略過了柳博銘的耳朵,明明默槿就在他的身側,可此時他卻覺得這個女子距自己有一個銀河的距離。他微微低下頭,看著目視前方的默槿,忽而覺得這個師妹有些陌生,心裏又有些酸楚。


    “怎麽了?”見柳博銘半天沒迴話,默槿幹脆抬起頭去看他,卻剛巧撞進了他的眼睛裏,那雙深棕色的瞳孔,此時裏麵溢滿了痛苦與辛酸,像是要漫出來似的讓默槿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柳博銘也跟著停下了腳步,對視後他幹脆轉過身雙手搭在了默槿的肩上:“難道做個普普通通的人不好嗎?為何一定要如此逼迫自己?”這個問題從知道默槿的計劃開始,就一直縈繞在柳博銘的心頭,並非他理解不了默槿對於雙親的感情,隻是他不信默槿竟然就能如此幹脆地放棄所有的一切。


    對於他的疑問,默槿的表情從驚異,慢慢變為了落寞,她低下頭,不在去看柳博銘眼眸中映出的那個自己,同時也不再報以淺笑。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語氣裏都是化不開的冰:“我無法因為自己現在的一切,就忘記雙親所遭受的痛苦。我也不在乎弑神後我會遭遇什麽,師兄…”她幾乎是扯著唇露出了一個稱得上淒慘的笑容,“我報仇並非是為了誰,僅僅是為了我自己午夜夢迴之時,能夠安心地看著窗外的夜色,而不是永遠活在痛苦和不甘之中。”


    從沒說出口的話,麵對柳博銘的責問倒像是流水一般都傾倒了出來,但隨著他扶著自己雙肩的手鬆開,默槿知道,這個師兄,也終究會與自己背道而馳。她沒有抬頭,默槿不想看到他的眼神,不想看到他無法理解自己的眼神,也不想看到他的任何表情。所以幹脆直接轉過身,跟上了已經走了很遠的女官們的腳步。


    柳博銘看著這個背影,心頭一直死死支撐著的石頭,還是砸了下來,讓他恨不得蹲下身來,將心掏出來讓默槿看個分明。


    “我隻是希望你…這一生,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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