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默槿會受傷?她到底是什麽人?”


    真的說能夠迴答他的問題,可是柳博銘一時間腦子裏能夠想到的,也隻有這兩個問題而已,之前所有的困擾在看到默槿躺在冰棺裏的樣子的時候,便都已經煙消雲散了。穆幽撐著額頭,眼光一直流轉於冰棺之中,連迴答柳博銘的問題的時候,都沒有太正眼去瞧他。


    先是說明了一下默槿受傷的原因和過程,隨後,在說到默槿是什麽人之前,穆幽愣了一下,這才將目光放到了柳博銘身上,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師父,或者默槿,從來沒告訴過你嗎?”在他略帶詫異的目光中,柳博銘感覺自己仿佛是問了個多麽可笑的問題一樣,難免有些尷尬,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隨後搖了搖頭:“他們都不曾與我說過什麽。”


    說實話,穆幽以為默槿所有的事情他都會知道,但從他現在的表現,和問出的問題來看,無論是他還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對默槿的了解也就僅限於是詠稚的妹妹這一件事兒而已。穆幽不明就裏地歎了口氣,從頭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柳博銘聽得後脊背一陣陣的白毛汗,曾經他以為遠在天邊兒的上仙,天尊,竟然就在自己的身邊兒,更毋庸說自己還從天地之子的轉世手中搶了人。柳博銘咽了一口唾沫,轉過頭看了看冰棺中皮肉漸好的默槿,指向她的手指都有些顫抖:“那,默槿此次若是好起來,她…算是人,還是…”他想說神仙這個詞,可是又覺得這是生生拉遠了自己和她的距離。


    他一時的語塞並沒有打斷穆幽的思路,穆幽站起身,又一次走到了冰棺旁,這次他並沒有伸出手直接去碰觸冰棺的蓋子,隻是圍著周圍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冰棺一側,身子微微前傾,看向默槿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眷戀和凝重,像是有一片墨色的海,在他的眸子內翻湧。


    “我也不知道,”穆幽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怕吵醒了此時的默槿似的,“我隻想,她不要走茹雲的老路,就足夠了。”關於寥茹雲,柳博銘更是知之甚少,他不太看得清穆幽的神情,轉而去瞟了一眼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阿南,卻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好,暗沉地仿佛麵前不是他們幾個人,而是一群要獵殺的畜牧一般,反正絕不是正常人會流露出來的表情。


    打碎這一室沉默的,是穆幽隱忍的咳嗽聲,聽起來好像連帶著肺腑都在顫抖,阿南立刻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輕聲問到:“主子,這兒有我和柳公子看著,您迴去休息吧。”從穆幽自人界迴來,他便感覺到穆幽身體上的變化,若說離開之前,他隻是功力有所損耗,如今他便隻有一副皮囊,內裏全無五象之力,別說是要來刺殺搶奪默槿的妖物,就算是麵前這個人間來的小家夥,也能夠輕易打敗了他。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穆幽看向阿南,又看了看一臉嚴肅的柳博銘,最後還是妥協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在此處看好了,有事兒立刻遣人來知會我。”說完,穆幽將頭偏向一邊兒,忍不住又輕咳了兩聲。阿南將他送到了冰窖門口,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照看好默槿,他這才同侍從一起離開了這裏。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少了個人的關係,柳博銘感覺冰窖內的溫度持續下降了許多,而阿南也不像是個會和他閑聊的人,於是兩個人都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樣子,靜靜地坐在桌旁,看著冰棺內的默槿。


    一直處於一片白茫茫的默槿,在仙識入體的一瞬間,她所看到的的幻象已經發生了變化,腳下所有的被雪覆蓋的地麵盡數崩裂開來,無論她如何邁步避開,最後還是掉入了藏藍色的海水中。那水並非想象中的冰冷,而是如同被蒸煮過一般,默槿在其中不僅要忍受無法唿吸的痛苦,還要承受著高溫的煎熬。她每每張開嘴向喊,灌入口中的,都是滾燙的海水。


    不知過了多久,默槿感覺自己的肺部快要因為沒有空氣而被四周的海水擠壓爆裂之時,她終於沉到了海底,等待她的卻並非是一片柔軟的沙子,而是另一片天空,離開水後,她開始急速地著落,在人間絕對看不到的景象讓她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海麵在自己的腳下,而自己正在不斷墜落地遠離海邊。


    不等她迴過神,猛烈的撞擊後的劇痛從後脊椎和腰上擴散到了全身,但默槿並沒有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反而是腰腹後,曾經藏有仙根的地方火燒火燎般地痛著,讓剛剛坐起身想站立起來的她立刻蜷縮著身子重新倒在了地上。和以往的疼痛全都不一樣,倒像是有人直接在她的骨節上刻畫下一段故事般,她緊咬著後槽牙,不許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好在這種疼痛並沒有持續太久,等後腰完全發熱變燙後,這種感覺也慢慢消退了去,默槿的全身還因疼痛而微微發抖,但她強迫自己坐起了身子,並且用袖口摸了一把布滿汗水的臉。默槿一邊撐著地麵艱難地站起身,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她已經可以確認這並非是現實中的景象,隻是自己是如何到這裏的,她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腳下是被燒焦後的土地,目之所及,全都是冒著煙的樹幹和被燒得隻剩估價的動物的屍體,默槿在這其中小心翼翼地行走著,她隻能憑借感覺,向著一個充滿霞光的地方不斷前行。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默槿卻發現自己和那片霞光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正在她猶豫不決之際,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被風承載著,傳入了她的耳朵。


    “墨槿…”


    是寥茹雲的聲音!


    迴過頭找尋聲音由來的瞬間,默槿看到所有的焦土重新煥發出了生機,草木從地上站了出來,天空中的烏雲和遠處的霞光也消散不見,隻留下青白色的天空,和掛在遠處的一輪烏金。樹木生長地更快、更高,默槿看著遠處的寥茹雲穿著自己從未見過的衣裙,她每走一步,這一片偌大的樹林便經曆過一個季節,抽芽,見葉,開花,衰敗,等她走到了默槿身旁,此間已無法數清到底經曆了幾番輪迴。


    看著麵前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寥茹雲,默槿顫抖地伸出雙手,撫摸上了她的臉頰:“娘、娘親…”在她的放聲大哭中,寥茹雲依舊是掛著淺淺的笑容,當真像是個無知悲喜的神佛,但她還是伸出手臂,竟默槿抱在了懷裏,同時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墨槿啊,”大約是感覺懷中的孩子不再抽泣,隻是有些哽咽,寥茹雲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耳朵,輕聲道,“你選擇了什麽路,娘親都支持你,隻是以後的艱難險阻,娘親,再也不能保護你了…”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下,默槿懷中的她的身體也趨於透明,默槿想再看一次寥茹雲的臉,入目卻隻有一片光華:“娘!娘!!”


    天地間,隻剩下她一人,聲嘶力竭的嘶吼在這空曠之地甚至連一點點迴音都無法激起,空氣像是平靜的湖麵,不見絲毫漣漪。


    默槿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後腰處順著血液漸漸流到了全身,開始是酸麻的感覺,隨後又像是寥茹雲溫暖的懷抱一般,她撐著雙眼不想睡去,可是終究還是抵擋不住仙識與仙根融合後的疲乏之感。默槿的身形來迴晃動了幾下,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在沉睡,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周圍有一圈冰,可默槿並不想醒來,她想在看看寥茹雲,哪怕一眼也好,再看一眼,自己不會再現世相見的娘親…


    蘇醒的過程比想象中要輕鬆很多,默槿張開雙眼的一瞬間,阿南已經快步衝到了冰棺旁,柳博銘緊隨其後,兩人合力將棺蓋退到了一旁,阿南有些著急地伸出手想去扶默槿一把,卻被柳博銘搶了先。


    他用手環住默槿的後背,輕輕用力將她摟了起來,見默槿全身僵硬,似乎是不太能正常行走,他幹脆彎下腰直接將默槿抱在了懷中。阿南雖然在一旁皺緊了眉頭,但並沒有多說什麽,三人沒有再繼續停留在冰窖之內,由阿南引路,三人快步走到了小院之內。


    隻是因為製芥的問題,柳博銘暫時還無法進入,他將默槿交到了阿南懷裏,有些擔憂地為她理了理額邊的碎發,隨後又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輕聲道:“沒事兒的,師兄來了。”雖然默槿並沒有什麽反應,柳博銘和阿南都以為是因為太過疲憊而導致的她反應有些慢,所以並未在意。阿南著了人去找穆幽,自己則先行將默槿送迴了房中。


    看著床上瘦瘦小小的默槿,阿南不知為何,突然苦笑了一聲,他擔憂了這麽久的人,總算是醒了,隻是似乎又要交到旁人的手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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