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默槿猛然蒼白了許多的臉,穆幽突然覺得自己方才說話是不是太狠厲了些,以至於把她嚇到了。他也不著急,靜靜站著等默槿向自己提問,沒想到,預料中的提問沒有,倒是默槿一連串的咳嗽聲在這個半密閉的空間裏,聲音響得嚇人。


    原本一直麵對著浮雕的穆幽終於轉過身看著默槿,看她咳嗽地弓起身子,幾乎是一個鞠躬的動作,猶豫了一下之後,伸出手很輕地撫了撫她的後背。默槿明顯感覺到後心右側針紮似的疼痛減緩了很多,她猛然揮手擋開了穆幽的胳膊,隨後連著倒退了好幾步,方才那般聲嘶力竭地咳嗽後,聲音意料之中的沙啞:“你做了什麽?”


    突然被緩解的疼痛其實讓默槿感覺並不好,因為這很容易讓她聯想到早些年服用禦米子時的種種,還有後來藥癮複發後戒掉時痛苦的感覺。穆幽並不知道這個,他保持著手臂被揮開的動作也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默槿,將手收迴一起背在了身後:“我看你咳得可憐,隻是將你肺髒中的積液拂去了一些,你別緊張。”


    穆幽的聲音變得縹緲而清冷,當著並非是他不滿意方才默槿的行為,相反,他覺得作為一個要向天命之子複仇的人,這般警覺是應該有的。穆幽抬起頭,透過湖水看到的月亮完全是模糊的,月華也氤氳成了霧氣,他大概分辨了一下時間,點了點下巴示意默槿到自己身邊兒來。


    默槿猶豫了一下,她剛才明顯的不友好的行為,若是她自己遇到了,即便是關係再好的朋友,恐怕也要冷了臉,沒想到穆幽看起來第一時間有些驚訝外,之後就沒有什麽額外的表示,如今還讓她過去。默槿怯生生地向前走了兩步,站到了穆幽身側半步的距離外,穆幽挑著一邊眉毛撇了他一眼,伸出手隔著衣服握住了她的手肘,默槿感覺突然間天旋地轉,仿佛是腦子被拿出來放在加滿了水的米缸裏,被頑童來迴攪拌一般。


    下一瞬,她便覺得周身空氣猛然涼了下來,忍著腹中強烈的不適感,默槿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她竟然直接到達了湖邊的地麵上?這個時候胳膊上穆幽那隻像是鉗子一樣的手,才鬆開了開,默槿驚恐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想問什麽,但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好在她接受的能力很快,從一開始知道穆幽並非凡人,她就對之後會遇到的這些事兒有了些許預見,剛才隻是太過驚訝,才會如此失態。默槿向穆幽道了聲謝,迴身走到了石頭邊拿起自己的大氅,將衣服穿戴整齊。她以為轉過身的時候穆幽便又會像之前一樣消失不見,沒想到等她收拾完畢,把濕漉漉的麻繩抱在懷裏準備迴去的時候,竟然發現穆幽還站在原地,隻不過目光並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抬頭看著夜幕中月亮。


    她有些奇怪,略顯尷尬地走到了穆幽身邊,很輕地咳了一聲,正準備說話,沒想到穆幽先一步低下頭,看著她開了口:“你又不舒服了?”


    “不、不是,”默槿向地宮的方向偏了偏腦袋,磕磕絆絆地問到,“你,你跟我迴去嗎?”穆幽愣了一下,向她偏頭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默槿在問什麽,隨後他點了點頭,先行轉身離開了。抱著麻繩的默槿在後麵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但也趕緊跟了上去。


    迴去後,默槿先簡單收拾了一下,把濕衣服都換了下來,她以為如此折騰一圈下來,病情又會加重,沒想到除了額上還有些微微發熱外,其餘都沒什麽問題,連著幾日越發嚴重的咳嗽也在穆幽那一次輕撫後消失不見了。


    走出房間,借著四周牆壁上被點亮的燭火,默槿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穆幽果然是站在落石旁發呆,他沒有踏入那一片液體的區域,隻是站在外麵,雙手背在身後,專注地盯著那塊石頭看著。


    鬼使神差地,默槿走了上去,站到了他身側,抿了一下嘴唇,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語言後,將之前自己在夢境中所看到的,和入宮後那一次失敗的行刺,全部和盤托出,即便是曾經沒有告訴過柳博銘的內容,如今她也盡數說給了穆幽聽。


    地宮裏,她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像是有實質感一樣靜靜流淌著,穆幽雖然沒有轉頭看她,但看得出來他有在認真地聽默槿說話。而默槿也沒有去看穆幽,似乎她隻是在講述一段故事,並沒有特意要說給誰聽的意思。


    故事、脈絡默槿都講得很細,並不僅僅是因為麵前這個人可能會告訴她一些,曾經她不曾發現的事情,也是因為在穆幽麵前,默槿感覺自己從來不能宣之於口的事情,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地方。穆幽根本不在乎她的這些小情小愛,自然也不會產生鄙夷的情緒,哪怕是她遭唐墨歌侵犯一事,穆幽聽在耳朵裏,表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當地宮歸於平靜的時候,默槿感覺自己的心也平靜了下來,像是一麵鏡子一樣的池水,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都不會讓她的心再有絲毫漣漪。這種心境的變化不僅僅是她自己能感覺得到,連站在她身邊兒的穆幽也清楚地感知到了。


    穆幽微微一笑,後退了幾步,將默槿整個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點了點頭。被注視著的默槿也轉過身麵向他,雖然心中有疑問,但是她並不著急,隻是微微低著頭,靜靜地等著穆幽開口。


    “明日開始,將你那些不入流的師父教的東西通通丟掉,我來教你,該如何弑仙屠龍。”


    說完,穆幽的身影又一次在空氣中直接消失,默槿沒有再像之前一樣,她已經開始適應起來和這個魔道中人相處了。


    抵不住陸綺的胡攪蠻纏,陸智敏一邊在心裏不停向自己的娘子道歉,一邊壓低了聲音告訴陸綺他所知道的,所有關於此次默槿進入內穀的消息。


    “我聽同僚們議論過,這次默槿姑娘入穀後,掌門就命宿雪首座將入穀的路封了起來,看那個架勢,是不準備再讓任何人進出了。”


    “說些頂用的。”陸綺繞過矮榻,雙手搭在她父親的手臂上,輕輕捏了幾下,“二師兄為了這個事兒都快要準備去師父麵前長跪不起了,你是看著我倆長大的,就可憐可倆那我倆吧。”


    “你說…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啊,”雖然說著抱怨的話,但陸智敏還是將他知道的事情全數告訴了陸綺,“掌門在他們二人外出求醫時曾經算過一卦,好像這個默槿姑娘啊,如果留在你師兄身邊兒,那你師兄…可能會出大事兒啊。”


    如果是一般人說這種話,陸綺肯定一個耳光都刮過去了,然後再去找那個亂算卦的人,將他也揍一頓。但是,現在說這話的是自己的親爹,算卦的是自己德高望重的師父,陸綺一下癱坐在原地,眉頭都皺到了一起。


    “所以我們知道這些事兒的,也不敢跟你們小一輩兒的亂說,默槿本就身份特殊,不是我等凡人能夠妄議的,”陸智敏給自己女兒添了些熱的薑茶,繼續說到,“要不你還是勸勸你師兄,收收心吧,他和默槿…恐難有個好結果啊。”


    陸綺自然能明白這些道理,可是這幾日看著柳博銘每日連功夫都扔下不管,就纏著幾位師叔和師父打聽默槿的下落,她實在是看在眼裏,疼在心中。對默槿的抱怨都變成了擔憂,也不知道她在內穀一個人是怎麽活下來的,再想想她的身子骨,實在是讓人樂觀不起來。


    喝完薑茶,陸綺謝過陸智敏,又叮囑他這事兒誰都不許告訴之後,離開了藥石閣。柳博銘此時應該迴到住所了,她決定直接去師兄的小屋找他,看看他那邊有什麽線索。


    果不其然,遠遠就能看到柳博銘的小屋在夜色中泛著光亮,估計是裏麵已經燃好了蠟燭,陸綺輕輕地叩了幾下門,柳博銘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進來吧。”


    “你也不問問我是誰,”陸綺進屋後轉身將門關上,以防屋內的熱氣跑了出去,“師兄,你這邊怎麽樣了?”


    柳博銘正撐著額頭坐在桌邊兒,聽到陸綺的問話,他隻能搖了搖頭,隨後將臉埋在了雙掌內,微微弓著背,看起來十分疲憊的樣子。陸綺歎了一口氣,在他身邊兒坐了下來,低聲道:“我今天去問我爹了,知道了一件事兒。”


    “什麽事兒?”柳博銘還是保持著那個動作,悶聲悶氣地應著。


    “好像是師父為你和默槿算了一卦,但是卦象不好,恰好默槿提出要去內穀,師父順水推舟地就同意了。”


    “卦象不好?卦象不好是個什麽意思?”聽到陸綺的話,柳博銘一下抬起了頭,他眼下的黛青色已經越來越重,看來這幾日都沒有休息好。陸綺猶豫了一下,正在考慮如何說的時候,柳博銘拍了拍她的手臂:“師妹,不會連你也瞞著我吧?”


    柳博銘這幅樣子實在是有些可憐,陸綺本想隱瞞的話,現在也隱瞞不了,隻能將陸智敏告訴她的內容複述了一遍,末了,補充道:“雖然平日師父對你與對我們別無二致,但到底你是他的兒子,大師兄又出逃,穀中隻剩下你一個,他會如此緊張你,實屬正常。”


    這番話柳博銘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陸綺說的“默槿與你在一起,你會出什麽大事兒”,他恨不得即刻就飛奔到柳源楷身邊兒去,問問他,為何因為要保護他,便將默槿一個人封入內穀,就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兒子嗎?難道默槿就不是他的徒弟,不是同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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