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進來的腳步聲將正在看書的默槿嚇了一跳,她凝神靜氣將匕首握在手上,舉著燭台走了出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石階的轉角處。這個腳步聲太過沉穩,一點兒也不像柳博銘或是陸綺的,自然也沒有宿雪師叔的飄逸,但默槿覺得以柳源楷的狀態,他應該不會親自來看自己,所以一時間來者的身份也成了謎。


    原本,他是可以直接進到地宮內的,但是考慮到默槿還從未見過他,穆幽還是選擇了像個普通人一樣,從入口拾級而下,至少不要驚嚇到了他。當穆幽看到拿著匕首和燭台,一臉戒備的默槿時,還是有些無奈,他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的防備之心這麽重,明明是戒備森嚴的內穀,現在卻像是防賊一般看著他。


    兩人中間隔了兩丈遠的距離,誰都沒有先開口,隻能聽到細碎的、燭花爆裂的聲音。默槿將眼前這個陌生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發現此人身材高大外,什麽感覺都沒有,甚至默槿探測不到他的唿吸和脈搏,說明此人要麽功夫極好,要麽完全不會武功,至於第三個可能,默槿連想都沒有想,便在腦內略過了。


    穆幽覺得兩個人這麽一直站著也不是辦法,他試探性地向前邁了一步,換來的確實凝結在他麵前、浮空的幾根冰錐:“你是什麽人?”一直有人跟蹤她這件事情,默槿在清楚不過,雖然不確定這人一定是唐墨歌的手下,但她如今做的事情卻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她在心中暗道了句“對不住”,但空氣中凝結而出的冰錐倒是沒有一點兒對不住的意思。


    “嗬,”穆幽笑了一下,像是沒看見這些威脅一樣,繼續先前走著,那些冰錐竟接連避開了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衝擊一般,紛紛自行碎裂開來,“倒是好膽識。”穆幽沒迴答她的問題,反而是靠近了幾步又停住了,看著默槿更為冷靜的眼神,笑了出來。


    “你的性格,倒是一點兒也不像你的娘親。”


    “你認識我娘?”這世間知道寥茹雲的人或許很多,但大部分都以為她是個飛上枝頭的變為鳳凰的家雀,而麵前這人竟然說她的性格不像寥茹雲,那必定是認識寥茹雲本人,甚至可能還與她作為朋友接觸過。


    看著默槿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放下了匕首,穆幽忍不住搖了搖頭:“你就不怕我是誆你的?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要取你的性命不過是分毫之間。”


    其實通過剛才他能自如地令冰錐退避、碎裂一事,默槿已經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可能連柳博銘對他而言都如同螻蟻一般。默槿笑了笑,將匕首插迴了掛在腰上的刀鞘中:“你要殺我,又怎麽會與我說這些廢話呢?”


    “腦子倒是好使,”穆幽點了點頭,隨意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原本想單刀直入問的問題,現在突然有些問不出口了,看起來這個默槿對自己完全不了解,那麽他自然也不著急表露身份,思及此,穆幽開口到,“我是你娘的舊友,隻是許久未見,論年紀,你理應喚我一聲叔叔。”


    “叔叔?”默槿從不知道寥茹雲還有這麽個厲害角色的朋友,一時有些為難,抿了抿嘴,道,“還請問長輩名諱。”


    “穆幽。”


    一時間,默槿都忘記掩蓋自己的情緒,臉上的驚訝之色表現得明明白白。穆幽覺得有些好笑,歪著頭衝她挑了一下眉毛:“怎麽,你竟知道我?”


    默槿木訥地點了點頭,腦子裏迅速將寥茹雲之前夢境中同她說的話過了一遍,有些半信半疑地開口詢問:“您…今年多大了?”麵前這人若真是寥茹雲口中的穆幽,恐怕應是比她娘親的歲數還要大。穆幽顯然沒想到她會問一個如此奇怪的問題,但還是帶著笑意迴答了她:“應是與天地同歲。”


    得到這個迴答的默槿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起方才自己舉著匕首的樣子實在有些害臊,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我不識得叔叔您…”她話還沒說完,穆幽突然笑出了聲,同時擺著手打斷了她的話:“按著年紀別說叔叔,你叫我祖宗都不夠的,但論輩分,我應是與你同輩,你就叫我名字即可,方才我說讓你叫我叔叔,是逗你玩的。”


    默槿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一瞬間覺得麵前這人怎麽如此怪異,若不是他功夫當真了得,並且對自己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她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假冒寥茹雲的親友來哄騙自己的。轉念一想,她除了這條命,又有什麽好被騙的呢。


    穆幽看著她像是變臉一樣,心裏過了好幾個意思,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麽,反而是繞過了默槿,走到了落石旁,隔著那層鋪滿液體的溝壑定定地看著落石,發起了呆。默槿猶豫了片刻,也走到了他身邊兒,看了看落石又看了看他,發現這古怪的人雖然看上去麵無表情,但目光中滿是落寞,似乎在看一段不可迴溯的舊時光一般。


    “您…與我娘親到底是什麽關係?”默槿壯著膽子,提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或者說從她看過落石中藏匿的夢境之後,這個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穆幽”,便被她想成一把打開過去的鑰匙,如今這人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她麵前,默槿自然是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


    半晌,燭台上的蠟燭都被燒去了三分之一,穆幽才把目光悠悠地投到默槿身上,開口道:“我…應算是她的摯友,畢竟那個時候時間本就沒有什麽極富靈性的動物,你娘親,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對於“動物”這個詞,默槿覺得怎麽聽怎麽奇怪,但轉念一想,好似對於他們來說,凡間有生命的萬物,確實都是動物沒錯。她在心裏癟了癟嘴,繼續問道:“娘親說你曾經告訴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這樣嗎?”默槿這句話問完後,穆幽的目光突然變了,震得默槿的心肺連帶著腹腔都有些酸痛,這是默槿第一次知道,原來連眼神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都是可以具有殺傷力的。


    其實穆幽如此看她,並不是因為生氣,反而是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問出了一個在他看來也很厲害的問題。雖然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但他是真的穆幽,自然立刻明白了默槿的問題中所說的事情,但如果他不是真的穆幽,那麽他也自然不會知道這件“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麽。原來一直到此時,這小丫頭片子心中對自己的猜疑都沒有減緩。


    如此也好,穆幽在心中點了點頭,這樣之後的日子恐怕也不會無聊了,畢竟有這麽個鬼精的小丫頭,能陪自己一段時間。


    “你不信我,”穆幽沒有順著她的問題迴答,他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於是選擇了直截了當地解決這個問題,“你是應當不信我的,做得很好。”默槿的心思被拆穿了,她也沒有什麽窘迫的意思,倒是確認了麵前這人應當就是穆幽,她自然放心了一些,畢竟如此厲害的角色不是自己的敵人,怎麽都會覺得放心。


    默槿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了他所說的話。穆幽重新將目光落在了落石上,幽幽地開口:“我也不知道告訴她唐修雅轉世為人一事,到底是對是錯,隻是若重來一次,我應當還是會告訴你娘親的。畢竟…”穆幽看著落石,苦笑了一下,似乎他麵前的並非一塊石頭,而是會動、會笑的寥茹雲,“我對她總是心軟,見不得她那副悲悲切切的模樣。”


    沒來由地,默槿打了個寒顫,她突然想起來前些時候在德琴崖上遇到的淵沁兒,同樣都是如此求而不得的神情,她倒是真沒想到,這個神秘的穆幽,可能還與寥茹雲有這麽一段。默槿感覺自己的心是放下來了,但頭又大了一圈。


    將這些繁瑣的情情愛愛先放到了一邊兒,默槿歎了口氣,繼續追問她想知道的問題:“您是如何知道我在這兒的?”上一次她與柳博銘一起來的時候,不僅觸發了落石,還看到了湖底的壁畫,那個時候穆幽都沒有現身,如今自己獨自前來還不足一日,他便突然出現了,默槿總覺得這裏麵還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必須要問個明白。


    穆幽終於轉過身將,目光落在了默槿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後,率先向她的房間走去,默槿沒辦法,隻能跟在後麵,也進了屋子。穆幽坐下後,理所當然地叫默槿給她看了茶,雖然心裏不住地腹誹,但默槿還是手腳麻利地給兩人都添了新茶,隨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杯中的茶水呈透綠色,看起來倒是不錯,穆幽喝了一口卻皺起了眉頭,“嘖”了一聲,“勉強可以入口吧。”隨後將杯子放下,正色道:“是你的身影出現在了風雲台,我才知道你到這兒了,不過先前我便見過你,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知曉你的身份了。”


    他一下子給默槿的信息量太大,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穆幽也不著急,一邊喝著勉強可以入口的綠茶,一邊等默槿向他提問,順便他想看看寥茹雲的女兒,到底如今成長為了什麽樣子,能否肩負起給她父母雙親報仇的責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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