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柳博銘,是什麽關係?”


    畢竟這麽多年的米不能白吃,對於默槿這種人,單刀直入才是最好的聊天方式,因為所有的拐彎抹角、旁敲側擊都會被她化解,讓問話的人得不到任何信息。果然,默槿聽到這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而後飲了口茶,不知道在茶杯後的表情到底是如何了,等杯子被放下來的時候,她已經恢複了先前帶著點兒疏離笑意的樣子。


    “您與師兄,是什麽關係呢?”默槿沒有直接迴答她的問話,轉而拋出了自己的問題,同時站起身,摸索到放包裹的櫃子旁,打開之後在裏麵翻找著什麽,同時和淵沁兒說道:“我來的時候有位師叔叫我帶封信給您,您可知道是誰?”


    信被保存的很好,除了因為放在兩件兒衣服的中間有些皺之外,連封口的膠都沒開。默槿雙手拿著信走迴了桌邊兒,沒有在自己之前的位置上坐下,而是走到了淵沁兒身邊兒:“請您過目?”


    她說話的時候,尾音微微上揚,聽起來有點兒像是跟爹娘討糖吃的孩子,淵沁兒此刻卻覺得是有人舉了一柄匕首到自己麵前,讓自己選擇了結的方式。淵沁兒伸手接過了信,看著信封上的字跡,冷笑了一聲,直接撕了信封一端的頭,將裏麵的信紙從裏麵取了出來。默槿聽著聲音應當是有好幾頁之多,她沒有打擾,安靜地後退了幾步,坐迴了自己的位置上,同時重新泡了一壺茶,自己慢慢喝完了最為苦澀的第一泡後,給淵沁兒換了個杯子,填滿了茶湯。


    信的內容其實大都是說玄羽派和柳源楷的近況,偶有提到默槿,也隻是一筆帶過,即便如此,淵沁兒還是從字裏行間讀出了這個姑娘對於落石穀的不同的意義,她也一時有些好奇,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可以叫宿雪這般怪誕的人都覺得她好。


    若不是那一場誤會,她現在也不會在這遠遠的德琴崖呆著,或許此時正在藥石閣中為默槿診治眼睛。信到最後,宿雪才說明了他叫默槿帶這封信的意思,淵沁兒看完後幾乎是一後背的冷汗。信中所言太過驚世駭俗,很多事情她雖然略知一二,但也隻是當個傳說,沒想到有一天會真實地發生在自己麵前。


    將信放迴信封內收好,淵沁兒端起已經溫了的茶湯一飲而盡,麵對默槿,任何欺瞞的謊言都會被她戳破,淪為笑柄,淵沁兒決定直接將事情告訴她:“我是柳博銘的娘,”淵沁兒頓了一下,想看看默槿的反應,卻發現她還是端著茶杯,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與柳博鋒都是我的孩子。”


    其實默槿對此隱隱有些感覺了,最早是在柳源楷問柳博銘可願與自己同往時,她便有了這種奇怪的感覺,柳源楷一邊兒希望他與自己同行,一邊兒又在抵觸著什麽似的。到後來見到淵沁兒後,她對柳博銘的態度,雖然不是多麽溫和,但總帶著些親近的意思在裏麵。等她真的坐到這間小屋中來的時候,默槿已經大概確定了她與柳博銘的關係。


    默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同時為她的杯子中續上了茶,示意淵沁兒繼續往下說。


    “雖然經久未見,但他看你的眼神我卻明白,他喜歡你。”


    話太過直白,讓默槿也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恢複了過來,依舊是點了點頭,沒有開口說什麽。


    淵沁兒盯著她的雙眼緊閉的那張臉看了許久,泄氣一般地軟了腰杆,很輕地歎了口氣:“作為他的娘,我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話說到這個時候,她才將自己最想說的說了出來。雖然默槿之前猜到可能是這麽迴事兒,但真是聽到耳朵裏、溶入心中的時候,依舊有種唿吸停滯的錯覺,甚至連心口都微微發酸。她借由整理衣服的動作,撫了撫自己的胸口,低聲道:“為什麽?”


    “我隻想我的兒子一輩子平安康健,你要做什麽你自己心裏很清楚,柳博鋒已經被你害了,柳博銘不能再受這個苦了。”作為柳氏兄弟的母親,她確實有理由如此怨恨默槿,默槿也隻是安靜聽著,一言不發,盡力去平和心態,舒緩心中越發嚴重的鬱結之感。


    “算是我一個當娘的,你可憐可憐我,別給博銘希望,也別把他帶離他爹的身邊兒。”淵沁兒說到這兒,語氣裏已經帶上了哭腔。先前給柳博銘處理傷口的時候,她就險些落淚,自己十餘年未見的寶貝兒子,怎麽就為了這麽一個女人,豁出了命去呢?


    默槿有一瞬的跑神,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宮中,後宮的太後對自己的娘親和其餘的妃嬪也是這般模樣,隻是皇太後身居高位,她哪怕不喜歡,也不會明顯地表露在臉上、擺在言語之中。


    “我明白您的意思。”


    從最開始,默槿就沒有將柳博銘和陸綺劃分在陪伴自己的以這一部分裏,甚至她從未想過會有人與他同行,在之前的這些日子裏,默槿已經十分感激陸綺和柳博銘的陪伴,又怎麽敢奢望之後的事情呢?


    更何況現在淵沁兒如此在自己麵前伏低做小,一個母親這般模樣,定是讓人於心不忍的,更何況是默槿這樣的性格。


    得到她的迴答,淵沁兒長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我便走了。氂的眼睛還需浸泡,之後要剝離出內裏能用的眼仁來,大約還需六七日的工夫,這之前你且在我這兒好生休養吧。”


    當默槿不再是她的假想敵後,淵沁兒說話的語調都平順了很多,也願意多叮囑兩句,她走之後,默槿坐在原處突然感覺身心俱疲,仿佛有塊幾十斤重的石頭,不僅壓在了她的肩頭,更是壓在了她的心上。


    從離開宮到現在,她這大半年的時間幾乎都是由柳博銘陪著的,若說絲毫沒動心,那肯定是騙人的。默槿雙手捂上自己的心口,感覺胸膛裏那顆心髒有力但遲緩地跳動著,悲從中來。即便早已知道自己與柳博銘無緣,可真的聽到淵沁兒方才所說的一切,才突覺悲痛不已。


    她這一坐,生生是坐到了夜幕四合,外麵隻餘下海風不斷吹過的聲音,柳博銘的大約是被禁了足,從迴來到現在,默槿都沒有見過他,但她覺得這般也好,現在見到了,默槿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了。


    淵沁兒能親在來和她說這個話,自然是沒想著從柳博銘那方入手來解決這個問題。默槿想了想柳博銘的脾氣,覺得就是讓他接受淵沁兒是自己娘親這件事,都有些難度。


    思索著,默槿披著大氅獨自走了出來,她手裏還握著當時上德舟山時,柳博銘在山下給她折來當做手杖的木枝。邊走邊摸索著,也不知是這德琴崖上本就沒什麽人,還是淵沁兒特意叮囑了,叫人不要打擾她,反正這一路上,默槿連一個活物都沒有遇到。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那可老樹在的懸崖邊,在這兒海風更勁,懸崖下的海浪聲也能清晰地聽到,默槿扶著老樹慢慢坐了下來,將手中的木枝放到了一邊,頭輕輕靠在樹幹上,仿佛是在感受這千百年來時間的流淌。


    等雙目複明後,默槿想做的第一件事兒,是好好看看這些天為了自己,操勞不已的柳博銘,第二件事就是想來看看這棵老樹,她總覺得這棵樹像是有了精魂一般,能夠懂得人的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真情實感。


    樹枝在海風中不斷地搖晃著,僅剩的一些葉子也開始紛紛掉落,默槿感覺到有一些掉到了自己身上,還有一片甚至砸到了她的腦袋上。但默槿並不想躲,這些落葉就仿佛是有生命一般,是帶著善意而來的,而這個世界上,她能擁有的善意,委實太少了。


    盈玉找到默槿的時候,她已經倚靠著樹幹睡著了,她身上蓋了薄薄的一層樹葉,遠遠看著,若不是有一頭三千煩惱絲,恐怕盈玉都要將她當成是老樹的一部分了。


    “醒醒,怎麽在這兒睡著了?”


    默槿睡得並不沉,盈玉的手剛落到她肩頭上,默槿便醒了過來,她方才做了一個很短的夢,此時腦子還有些昏沉。盈玉看她轉過頭麵向自己,索性蹲下身來,兩隻手分別握住默槿的兩隻手,將她拉了起來:“怎麽在這兒睡著了,叫我好找。”


    盈玉是來給默槿換藥的,順便帶她去山中的一處溫泉看看,沒想到在房裏沒找到人,一路問過來也隻有個小婢女說遠遠瞧見了默槿的背景,看樣子是往崖邊來的,她才一路找了過來。


    如今天色已經太晚了,溫泉隻能明日再說,但藥是肯定要換的。


    默槿沉默地跟在盈玉身後,同她一齊迴了小屋。換藥的過程中,默槿沒忍住,還是開口詢問了淵沁兒的事情。


    “她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大約是…十五年前?那會兒我還沒出生,也隻是聽鎮子裏的老人說,師父那個時候兇神惡煞極了,不像是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倒像個索命的閻羅王…”盈玉說著還打了個寒顫,連帶著手上正給默槿包紮時打的結都打歪了,“後來師父從鎮子搬了出來,到德琴崖住下,我也是那個時候被師父帶上山的。”


    默槿也沒想問出個所以然來,隻是她有些好奇,為何淵沁兒沒有同柳源楷一道兒生活在落石穀,看起來他們的感情依舊很好,或者說淵沁兒對自己師父依舊是念念不忘的樣子,也不知為何兩個人會相隔天涯兩端,甚至連孩子都不要了。


    換好藥後,默槿謝過盈玉,順便詢問了溫泉大概的地方,盈玉告訴她後,同時說道:“那兒除了師父和我,幾乎沒什麽人去,明日等過了早,我帶你去瞧瞧。”默槿又一次謝過她後,送盈玉離開了自己的小屋。


    聽著外麵的海風的聲音,默槿合衣靠在了矮榻上,大約是方才在古樹下睡了一小會兒,此時竟然完全沒有困意。默槿猶豫一二後,決定自己先去探探盈玉所說的那處溫泉。從落石穀一路過來,舟車勞頓,昨日又與氂大戰一通,還睡在了山洞裏,默槿確實想好生放鬆一下。


    她收拾了些必須的東西,整理好後,獨自一人出了門。


    依著盈玉的說法,她繞過了幾處小樓,又穿過一片密林,終於是找到了她所說的山中溫泉。地方倒是不錯,自洞口進入山體內部,行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默槿便聞到了硫磺的味道,和撲麵而來的熱氣。


    她看不到的是,洞內頂部並不是完全封死的,倒像是被天神用利刃劈開了一般,在溫泉頂部,透出一道星河璀璨的夜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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