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深宮的路比記憶中還要長,腳下的青石板因為沾了晨露,若是不小心些,則會有些打滑。這是默槿第一次跟在轎子後麵,用腳步去丈量這一段路,轎子裏坐著的,自然是靜貴妃。


    昨天那一望,她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她見過的,靜貴妃貼身的侍女,所以才會在那個屋頂上停滯住。


    也不知是天要幫她,還是天要亡她。


    在這群侍衛中,默槿並沒有看到柳博鋒,但她的目的早已不單單是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親眼看到唐博文的屍身,他的死徹底激怒了她,所以她想試一試,自己能不能完成那件事。


    隨著不斷深入中宮,默槿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大半年來她並沒有離開,在落石穀的那些記憶,也隻是她的幻想而已。


    大約是因為一晚沒睡,又經過大悲傷身,默槿一直有些頭重腳輕,但精神好得異常。靜貴妃入宮後,她們這些跟前省親的下等侍女便被遣散了,默槿等的便是這個機會。


    她原本是想先去秀坊,換了這身衣服,沒想到剛走出靜貴妃的宮門半步,突然有人在背後喊了她的本名!


    “唐墨槿,好久不見。”


    跑!


    默槿的腦子裏隻有這一個字,可是就在她愣神的那一瞬間,一根銀針破風而來,直接刺入了她的側頸,默槿連伸手去拔下銀針的力氣都沒有,直挺挺地向後倒了過去。


    沒有想象中,重重拍在地上的疼痛感,默槿看到的最後一張臉,是從背後接住自己的唐墨歌,他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怪異。


    “現在怎麽辦?”陸綺的雙手都在不停顫抖,他們已經找了嘉煒城內,所有玄羽派的線人,分散到各處去打探消息、尋找默槿的行蹤。


    按理說那樣一個大活人,不應該就這麽不清不楚地失蹤了,柳博銘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道:“隻能先等等了,我們再想想看,有什麽默槿發現了,卻被我們遺漏的地方。”


    陸綺急得直跺腳,她到這兒之後和默槿相處的時間本來就不多,大部分又都是吃飯、聽書之類的瑣事,實在沒有什麽和宮裏那位有關的細節。


    “聽書?”柳博銘的眼底亮了一亮,“你們聽得什麽書?裏麵可有提到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陸綺卻歎了口氣,雙手一攤,說道:“什麽都沒有,隻是些江湖話本,根本沒有什麽?”


    柳博銘也跟著歎了口氣,原本因為激動而放鬆下來的身體又僵硬了起來,現在隻能看線人能不能傳迴什麽消息。


    他們二人在街上找了一早上,都不見任何成效,再繼續下去隻會讓人起疑。柳博銘站了起來,拍了拍陸綺的肩:“先去吃點兒東西吧,別默槿沒找到,你又倒下了。”


    聽他說起來吃東西,陸綺才感覺到自己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可能早都唱了許久的空城計,但她都因為著急,沒什麽感覺。兩人下樓各要了碗炸醬麵,不是飯點兒,麵上得很快。


    陸綺碗裏的麵隻被挑了幾筷子,便放置不動了,柳博銘把麵吃了小半碗後,抬起頭,發現陸綺一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拿著筷子,無意識地在碗裏戳來戳去,抬起手在她臉前麵晃了晃:“別發神,再吃些。”


    沒想到平日裏能從開頭吃到結尾的陸綺,聽到這話竟然搖頭,道:“默槿不在,吃什麽都沒有味道。”柳博銘聽到她這麽說,也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灌了口熱水,又將陸綺麵前的碗向她推了推:“那也得吃,不然你先倒了,我要照顧你,就沒辦法專心找默槿了。”


    這個五師妹是個小孩子性格,稍有什麽事情在心裏,就吃不好睡不好的。但柳博銘也明白,她是真的擔心默槿,就算對方什麽都不告訴她,什麽都隱瞞,陸綺依舊把默槿當成極好的朋友。


    陸綺抿了抿嘴,“好吧”,又抄了一筷子麵塞到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為了有力氣找那個死丫頭,我也要多吃些!”


    這廂兩人還有麵可以吃,而默槿那邊,卻隻有劈頭蓋臉的冷水,一桶接著一桶,澆在了她的頭上。侍女的衣服本就不厚,幾桶水澆下來,她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默槿動了動四肢,發現都被鐵鏈鎖住,她想擦一把臉上的水,鐵鏈的距離都不夠。默槿沒有打量四周,因為剛睜開雙眼,第一個映入她眼簾的,正是帶著笑的,唐墨歌。


    “真是不乖,”唐墨歌拿起一旁太監手中盤內的絹布,動作和語氣一般輕柔,給默槿擦著臉上的水,“許久不見也不叫人了。”


    默槿連偏頭躲開他都懶得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夠殺人,唐墨歌可能已經在她的目光下死過千百遍了。


    “嘖,”也不知唐墨歌究竟在不滿意什麽,突然丟下絹布,一把掐住了默槿的脖子,“我說了,讓你叫我王兄,快叫!”


    “唐墨槿早就死了,不是您親手發了訃告的嗎?您忘記了嗎?”默槿像是在刻意激怒他似的,一雙眼睛毫不避諱,直勾勾地盯著他,絲毫不怕他真的將自己掐死。


    唐墨歌聽到這話,突然將手鬆開了一點兒,閉上眼壓抑住心中的怒火,點了點頭:“是啊,我早就把唐墨槿殺了,我朝唯一的長公主…”他說著用手背輕柔地滑過默槿的臉頰,脖頸,和手臂,“那你又是誰呢?又要來做什麽?”


    “明知故問,”默槿冷笑了一聲,好像如今身處大牢,被鎖住不能動彈的人不是她一般,“我來就是為了殺你!”


    她的話似乎對於唐墨歌來說就是個笑話,引得唐墨歌幾乎笑彎了腰,連眼角都要笑出淚花來,默槿不懂這句話有什麽好笑的,隻是一直瞪著他,看他退後幾步,坐在了牢內唯一幹淨的那把椅子上。


    “殺我?你還是這麽天真,”飲了一口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唐墨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既然不是我的長公主,那就按照不是我王妹來處理吧。”


    默槿還沒明白他所說的“處理”是什麽意思,牢門從外麵被打開,靜貴妃款步慢行,從外麵走了進來,還拿帕子掩了掩口鼻:“王上,您怎麽能來這種地方,審問這種混進宮的小丫頭片子,交給妾身就可以了。”


    跟在她後麵的,竟然是柳博鋒,他換了一身當朝國師的衣服,半點兒也瞧不出橋頭初見,那副翩然的模樣。


    “蕭國師呢?”默槿打量了一遍柳博鋒,轉頭看向一直看著她的唐墨歌,厲聲問道,“我問你蕭蔚呢?”


    沒想到唐墨歌隻是衝她笑了一下,徑直轉身離開了。


    “一個混進宮的小丫頭片子,還敢詢問王上?”將唐墨歌送走後,靜貴妃整張臉都冷了下來。她走到默槿麵前,伸出手在她臉上狠狠掐了一把,“打從第一天看到你,我就討厭你這張臉,跟我如此相像的臉。”


    就在默槿以為她小指上指套要戳破自己的皮肉時,靜貴妃突然鬆了手,隻是用手心輕拍了兩下她的臉頰:“可王上說了,不準動你這張臉,”她迴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兩位嬤嬤,“記住了,身上可別留下什麽傷痕,王上不喜歡。”


    宮裏,素來都是吃人的地方,默槿看著拿著刑具靠近的兩人,心底也不免一陣發寒,看來這個陷阱,她是一腳踏了進來,甚至能不能活著出去,都是個問題了。


    靜貴妃冷笑了幾聲,領著柳博鋒離開了牢房,默槿隻希望柳博銘和陸綺,別傻到聽信柳博鋒的話再進來救自己,把三個人都折在了裏麵。


    接近傍晚的時候,才有人傳迴了消息,但不是關於默槿的,而是靜貴妃親眷府中,傷了個侍女,連帶著衣服都被拿走了。柳博銘聽到消息後,立刻反應過來,此事很有可能是默槿幹的,而她本人人,很可能早早已經離開了。


    “那她就這麽混了進去!?”陸綺感覺自己後脊背都在發寒,默槿到底是如何想的,她和柳博銘都猜不透,“進了宮她能做什麽?莫說守備森嚴,就是她那個三腳貓的功夫,金鍾衛拿住她比拿住一隻貓還容易!”


    柳博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事情從頭到尾又順了一遍,搖了搖頭:“應當不會,她隻要不被人發現,中宮之內沒人比她更熟悉了,藏匿一時應該不是難事。”說完,他轉頭看向遞來消息、一身小販打板的人,“宮內可有咱們的人?”


    那人搖了搖頭,不過略一沉思,又低聲說道:“但裏麵侍衛輪班後,可能會出宮休息,那些人大部分都喜歡去喝兩口,兩位可以去探探,看是否能有什麽消息。”


    “那可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輪班休息?”陸綺激動地直接站了起來,差點兒撞倒了自己的椅子,“一般在哪兒?我們怎麽進去?”


    對她連珠炮一般的問話,那小販隻能苦笑一下,看向柳博銘,道:“地方我知道,但這時間我卻不大清楚,隻知道從裏麵出來大部分都是晚上。”


    柳博銘點了點頭,他們所處的地方不一樣,知道的事情自然也不一樣:“你可曉得誰清楚這些事兒,能否讓我們見一見?”


    “那是自然,晚些時候我帶他過來,兩位稍安勿躁。”說完,那小販身手靈活地直接從窗口翻了出去,陸綺也坐了下來,柳博銘似乎是鬆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一些。


    “休息一下吧,晚上可能又要去爬房頂了。”柳博銘看向陸綺,見她也是一臉愁容,對視一眼後,都苦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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