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直剛要說話, 柳湘蓮已經下意識地走進了一步, 對著寧王深深一躬身:“這位先生可是當初贈我古琴的人?”顧直和柳湘蓮認識了這些日子, 對這個人的性格也知道一二。要知道柳湘蓮是個很敏感, 極有戒心的人。別看這他是個浪蕩公子的樣子, 整天不是眠花臥柳就是和一群公子哥兒們鬥雞走狗。看起來和誰都能坐下來高談闊論,喝酒聊天。


    其實那隻是柳湘蓮的保護色罷了。你要是在言語和行動中露出來一點的輕視和不尊重,肯定會被他踢得遠遠的。


    柳湘蓮能對著一個從未謀麵的人這樣放低身段, 顧直也隻能心裏感慨, 這到底是血緣關係。父子之間心意相通。


    於是顧直很識趣的出去,把空間和時間留給這對想見不能想認得父子。


    顧直在薔薇花架子前站了一會,側耳聽著屋子裏麵傳出來的聲音, 琴聲悠遠,笛聲清越, 顧直嘴角上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容,對著過來找他的林程問道:“有什麽事情, 又是誰來了?”


    “是甄應嘉帶著他那個寶玉來了。已經快要進門了, 還請大爺過去迎接呢。”甄應嘉來了。顧直沒想到甄應嘉會親自來,還帶著他那個寶玉。不知道為什麽, 顧直對著什麽寶玉一概不感興趣。尤其是這個長相和賈寶玉一樣的甄寶玉,看見他那張臉就不舒服。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 甄應嘉是皇上的心腹, 自己總不能不給人家麵子不是。


    “甄家就是他們父子兩個來了, 還會有誰?可有女眷?”顧直一邊向外走, 一邊問:“他們家太太已經先來了, 奶奶那邊早就招待著。今天皇後娘娘親自派了人出來,還有寧王妃親自來了,那些本來說不來的奶奶太太們也都忙著趕來湊熱鬧了。奶奶倒是早料到了這樣的情形,一切嘟是預備這呢。大爺放心,裏麵奶奶照顧的很好。”林程和顧直說著裏麵的情形。


    人還真是個最世故的東西。當初顧直請客,給了當初來送禮道賀的人家全發了請柬,安歇交情好的自然是親自來赴宴,祝賀顧直第一個兒子百天之喜。但是不少的人家都說那天不巧有事不能來了。黛玉和顧直得了迴話也沒特別計較。


    本來就沒想到會有那麽多人上門來送禮祝賀,顧直雖然頂著狀元的名聲可是官職晉升也沒特別的顯眼,加上上次大鬧科場,大家全知道了顧直是個一板一眼眼睛裏不揉沙子的人。於是那些想攀關係,做私下交易的人就不怎麽敢和顧直親近了。隻不過是維持著麵子上的事情。黛玉和顧直打心裏不想和這些鑽營能手們走得太近,不來正好。


    不過等著黛玉接了宮裏的消息和寧王和王妃要親自來的消息,她無奈的叫丫管家多多的預酒席。因為那些據說是當天不能脫身過來的客人們是肯定會出現的。


    果不其然,當初甄家太太口口聲聲的說身上不好,那天還要去廟裏為側妃上香。怎麽身體也好了,也不在佛前燒香了?


    黛玉肯定是和那些太太奶奶們應酬,接受那些或是羨慕,或是探尋,或是帶著別的什麽的眼光審視。正想著已經到了外麵廳上,甄應嘉笑嘻嘻的對著顧直說:“顧賢侄今天大喜。怎麽不見奶娘抱著小公子出來給大家看看。”說著甄應嘉對身邊一個秀色奪人的青年說:“這是犬子,快點見過你顧世兄。”


    兩個人長得一樣,但是甄寶玉和賈寶玉卻是獨立的兩個人。除了相貌,他們再也沒多少相似的地方。顧直和甄應嘉寒暄著,一邊和甄寶玉交談幾句。隻幾句話下來,顧直就察覺出來甄寶玉絕對不是個等閑之輩。按理說初來乍到,大家都說你和一個人長得一樣,隻要出去別人都會盯著你的臉看,還會竊竊私語的議論著你們,把你們擺在一起做比較。偏偏那個長得和你一樣的人還是個素來有呆子名聲的貴公子。時間長了,一般人都會失去耐心,即便是要顧忌麵子,但是心裏的悶氣難免會在臉上帶出來。說話,眼神裏麵帶著不耐煩和鬱悶。


    但是剛才這一路上過來,大家都和甄應嘉父子打招唿,眾人的眼光和話題一下子都放在了甄寶玉的身上。賈家在京城時間很久了,在座的人十有八九是和賈家有過交往的,更有些和賈家過從親密的,還見過那個寶玉。於是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甄寶玉的身上,連著今天宴會的主角,顧曄佳小盆友被抱出來也沒引起那麽大的轟動。好像今天不是顧直兒子的百天宴會,而是甄家的兒子展覽會一樣了。


    甄應嘉無奈的對著顧直表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誰知我這個兒子竟然和榮國府的賈寶玉長得一樣。隻是我這個兒子沒人家的有出息。聽說那個寶玉進了左威衛。”甄應嘉裝著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帶著羨慕的口吻誇獎著賈寶玉。顧直一本正經的附和著甄應嘉的胡說八道,同時恭維著甄寶玉:“世兄也是龍駒鳳雛,今天甄大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其實也不過是小兒百日,嶽父的意思是家裏人丁單薄,想借著這個機會大家熱鬧下。”


    林如海算是沒了生兒子的指望了,因此他對著外孫子簡直是疼到了心坎裏麵去了。這些天恨不得把孩子抱過去放在身邊養著。今天孩子百日宴會,林如海大大的出資出力讚助。其實按著顧直的想法,既然是嶽父喜歡,幹脆叫孩子姓林也沒什麽。經曆了那麽些生生死死的,顧直對著那些虛禮俗套已經是看的很淡了。


    但是林如海可不是那種占女婿便宜的人,他對顧直說:“人生在世,何必計較身後的虛妄之事,隻要你們和美就好了。”林如海的舉動正好堵上了那些顧直是招贅女婿的傳言。因為早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顧直是看中了林家的家底和關係,林如海哪能隨便的把女兒嫁給個沒根底的小子,肯定是要有所求。現在林如海明著表示不要孫子和自己姓,大家對顧直就更羨慕嫉妒恨了。為什麽自己沒找一個有錢有根基的獨生女呢,為什麽自己沒個這樣盡心幫襯自己的老嶽父呢。


    甄應嘉的到來更是叫不少的人眼紅。京城,甄家就像是個傳說。據說能得了甄應嘉青睞的人肯定能在仕途上順風順水。在江南的時候甄家就是很難高攀,來了京城,甄應嘉除了去一些世交家裏拜訪再也見誰。就算是有些想走門路的人來請見,也被人家客客氣氣的給擋迴去了。


    沒想到甄應嘉竟然是帶著兒子上了顧直的門。這可是別有深意的啊,誰都知道甄應嘉最會揣摩皇上的心思,莫非皇上是想把顧直再升一升官嗎?


    感受到那些熱辣辣的眼光,顧直也隻能心裏苦笑了。大家隻看見了榮華富貴,卻沒看見這背後藏著危機。顧直也不想和甄應嘉攀交情,隻是殷勤招待,盡到了一個主人的本分。甄應嘉似乎察覺到顧直不怎麽趨附,卻也沒生氣。反而是笑著對甄寶玉說:“你該要向著人家多多請教,當年他可是狀元啊。”


    聽著父親的話甄寶玉站起來對著顧直拱手說:“久聞先生大名,可惜一直不能有緣相見。今天一見真是三生有幸,我雖然不才可是也得了幾位名師的教導……”甄寶玉說起來科舉考試,講的頭頭是道。顧直到死也是科舉出身的,聽著甄寶玉的話竟然也是有板有眼的。


    兩個人倒是談起來,甄寶玉說起來自己跟著那些先生學習,他忽然提起來賈雨村。一臉遺憾的說:“當年賈雨村先生還在我家坐館授課,那個時候我太輕狂不懂事,不聽先生的教訓,叫他失望了。現在聽說賈雨村先生生了總兵官,也算是威震關外的一方大員了。可惜,想要再聽先生教誨卻不容易了。”


    甄寶玉言語之間對賈雨村全是恭敬和崇拜。顧直看甄寶玉,不像是裝出來,他心裏確實這樣想的。不過顧直也和賈雨村有過些交情,賈雨村一貫會做人,如今人家在關外屯田,鬧得有聲有色,日漸得了皇上的器重。可是賈雨村還是對顧直很客氣的樣子。從賈雨村的嘴裏,顧直卻沒聽見一點對甄寶玉的讚揚。反而在賈雨村的嘴裏,甄寶玉是個和賈寶玉一樣,聰明但是不會走正路的孩子。也就是生在了富貴之間能夠做個浪蕩公子。


    看樣子那些傳聞是真的了,甄應嘉一頓狠狠地板子,把甄寶玉給扳到了正路上。眼前這個一臉畢恭畢敬,滿是崇拜看著自己的人,絕對是個醉心功名的人,有甄應嘉那樣的父親指點這著,隻怕這位甄寶玉今後絕對是個城府深沉,縱橫捭闔的人物了。顧直想到這裏,忍不住心裏打個激靈,看甄寶玉的眼神也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皇後身邊的嬤嬤和寧王妃做了首席,黛玉在邊上作陪。台上的戲正演到了熱鬧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戲台上。這個時候雪雁悄悄地到了黛玉跟前低聲的說:“奶奶,薛姨太太來了。”薛姨媽來了?黛玉有些詫異,薛姨媽和王夫人就像是連體姐妹一樣,至少在對賈家的親戚上,她們總是口徑一致。今天王夫人說好的沒來,那麽薛姨媽自然也不會來了。誰知宴席開了一半,怎麽薛姨媽卻來了。


    上門就是客人,薛姨媽還算是長輩,黛玉也不能怠慢了人家。於是她對著寧王妃和皇後派來的嬤嬤說告罪,離開宴席出去迎接了。看著黛玉出去。坐在寧王妃下手的甄夫人問道:“怎麽顧家奶奶出去了,這個時候是誰來了?”


    史鼐的夫人今天也來了,她聽了甄夫人問笑著說:“是薛家的太太。今天顧家大奶奶得了哥兒做百天,那邊府上的二太太應該過來看看外甥女的。結果誰知道出了他們家寶玉那檔子事情。想來他們二太太是沒心思來了。倒是可憐了薛姨太太。沒了丈夫就跟著兒子過日子。她家的那個兒子又是個不省心的。一個姑娘倒是很好,可惜耽誤了終身。”


    說著史鼐的夫人故意的大聲歎氣。做出來惋惜的樣子,寧王妃來了興趣問:“我聽著玉兒說薛家的那個女孩兒很好。她家也是皇商出身,祖上也是有點名氣的。現在還是皇商呢。怎麽耽誤了終身?”


    史鼐夫人抓了機會,故意含含糊糊的表示,薛家姑娘來曆不凡的金鎖,賈家二爺含玉而誕的神奇。後來賈寶玉步步高升,那些似有若無的傳言。皇後派來的嬤嬤聽著史鼐夫人的話立刻表示她從來沒聽過這個傳言:“皇後娘娘和皇上把公主愛的什麽一樣,皇上說了還想把公主留在身邊幾年呢。”


    史鼐夫人做個:你們看,兩頭落空了吧。寧王妃有些惋惜的說:“其實也沒是兩家挑明了說,各自裝著糊塗就是了。既然他們家的姑娘好,還有個什麽金鎖的,看起來也不像是命小福薄的人。隻是因緣未到罷了。等一會薛家的太太進來,我可要問問。”大概是沒了女兒,王妃對女孩子們都很愛護。


    “王妃好心,隻是這件事,我鬥膽勸王妃還是別摻和的好。雖然兩家沒過了明路,可是他們住在一個園子裏一年多了。他們家的寶玉又是個高興起來沒遮攔的。以前他小的時候,老太太疼愛養在身邊和姐妹一起也罷了。可是現在長大了,就不好這樣了。那個薛家的姑娘還比他們家寶玉年長兩歲呢——”史鼐夫歎息一聲,帶著嘲諷的語氣說:“聽說很是照顧這個姨表弟的,時不時的到那邊去坐著和表弟身邊的丫頭說話。”這簡直是明著說寶釵對寶玉存了別的心思了。


    寧王妃聽著史鼐夫人這個話頓時黑著臉不說話了。黛玉帶著薛姨媽進來,大家又是見禮寒暄一會,等著薛姨媽坐下來,邊上的人都裝著看戲也沒理會。黛玉不知道自己不在的獅吼功發生了什麽,倒是鳳姐一直坐在那裏,卻裝著沒聽見也不吱聲。


    看了一出戲,寧王妃和皇後派來的嬤嬤先告辭了。接著是幾位德高望重的夫人,甄夫人卻是沒有打道迴府的意思,他對著黛玉說:“我聽說你的園子收拾的不錯,老坐著看戲渾身都僵硬了,我們出去散散。我知道你一個人要應酬這些,也不用你陪著我,我請幾位太太陪著就是了。都是上了年紀的人,我們老年人講古,年輕人不喜歡聽。”


    黛玉聽了也隻能叫林程媳婦引路,甄夫人請了幾位上年紀的太太和她一起散步去了。


    這裏黛玉應酬了一會,鳳姐過來笑嘻嘻的坐在了黛玉身邊:“你今天功德無量,救人水火之中。怕是沒幾天我們要喝喜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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